他嗓音清冷,語氣夾雜著輕微笑意。
「你職責我幫你分去了過半,但你偶爾也要體諒體諒,自己的主子吧?」
「主子不是無所不能嗎?」
鬼戚掀起眼皮,「誰告訴你的。」
「我猜的。」
「你猜你有幾個主子。」
我笑起來,「一個。」
「那去吧。」
我盯著他沒動,鬼戚同樣也沒離去。
他目光極淺落下來,眼底像是醞釀著許多情緒。
似乎我不動他便不準備動。
我歪頭靜靜與他對視,不知為何,總覺得今夜的鬼戚有些不大對勁。
「主子。」我換了個姿勢,「當初為何要將我留在身邊呢。」
鬼戚淡淡道,「記不起了。」
「那還真是遺憾呢。」
鬼戚輕笑道,「人間,你還喜歡嗎?」
我怔住了。
「人間啊。」我喃喃道,「太多不堪了。」
鬼戚神色變了一瞬。
我仰頭,緩了片刻,輕聲道,「還是會想去的吧。」
「除了不堪,也有心念。」
鬼戚起身了,他淡淡應了一聲,身影便徹底消失在了殿內。
17
鬼戚還是沒幫我,我一人在人間收拾這幫不聽話的鬼魂,收拾到火大。
自從來了鬼界,許久沒這麼大動肝火了。
這些髒苦累活,向來都輪不到我出手。
孤魂越處理越多,無窮無盡。
鬼界在鬼戚手下一向穩定,很少有出現這麼亂的情況。
這波混亂,像是冥冥之中安排好一般。
想到這,我動作猛然一怔,一股強烈不安湧上心頭。
不對。
不對勁。
我抬眼摸著腰間玉環,冰涼質感透過手心竄向頭頂,剎那間回想起鬼戚平日冷淡到骨子裡的眼神。
為何偏偏這麼巧。
我攥緊了玉環,一顆心漸漸往下沉。
我轉身飛速往鬼界趕,手心罕見地冒出了汗珠。
主子。
你不會這樣對我的對嗎?
18
鬼界交界處,鬼影重重。
我面色慘白盯著橋下那抹混雜在眾多鬼影中,準備踏出鬼界偷逃到人間的背影,握著玉環的手指止不住顫抖起來。
骨姬衝破了引魂燈,準備逃往人間尋容景。
要衝破我附加數道咒印的引魂燈,若無人幫忙,絕無可能。
那抹身影已經踏出一半,若是另一半也踏出鬼界,人間偌大,容景有心庇佑,就是海底撈針。
我一個閃身衝過去,在骨姬準備摸出的瞬間,狠踹下去。
這腳力用了十成十,骨姬身子重重栽在地上,狼狽爬了幾次沒爬起來,趴在地上吐出一口汙血。
我緩慢走到她面前,冷聲道,「骨姬,去哪啊?」
骨姬驚恐抬頭,瞳孔劇烈收縮,面部因為疼痛扭曲慘白。
我面無表情踩在她手上,淡聲道,「骨姬,你令我有些不太愉悅。」
19
我將骨姬丟進忘川河內,站在橋沿垂眼看她。
骨姬慘叫聲貫穿鬼界,她在忘川中沉浮,每往岸邊前進一步便又被惡鬼拽入河內。
骨姬聲音斷斷續續,聽不清話語,卻能聽到尖銳笑意。
笑意夾雜著瘋狂的快感,她眼眸被撕扯的猩紅,卻是直勾勾盯著我笑。
我明白她在笑什麼。
心中一股煩躁升起,一甩袖將她撈了出來。
「咳咳……」
骨姬甩在地上,笑聲太大帶動著傷口,猛咳了兩聲。
她抬起那張扭曲的臉,譏笑道,「容桃……你在害怕哈哈哈哈?」
「你想不到吧,你敬重的為你撐腰的主子,會幫容景。」
「哈哈哈哈。」
骨姬仰天笑得痛快,那張豔麗的臉此刻猙獰扭曲,「你猜我怎麼破出引魂燈的?」
骨姬笑嘻嘻道,「正是你幫我拿回的那把骨扇啊哈哈哈哈哈……」
我蹲下身來,從袖口中摸出了一把匕首,緩緩在她臉側劃過,輕柔道,「骨姬。」
「看來,你真的很想找死。」
「你幹什麼?」骨姬臉上的笑意淡了,看向我的目光逐漸變得驚恐,不斷向後退,「容桃,離我遠……啊。」
話半,骨姬忽然捂著眼尖叫起來。
血跡從她手中蔓延,她嗓音悽厲,「……我的眼……我的眼……」
我緩緩扯出一個笑,「喜歡嗎?」
「我的眼……我看不到了……」
骨姬倉皇在地上摸索著,哭泣哽咽,「容景……我看不到了……你在哪。」
「會來陪你的。」
我將匕首上髒跡擦淨,放進袖口時,手顫得厲害,不受控制。
我深吸口氣,勉強冷靜下來。
20
路途中,我身形踉跄不止一次。
像是走了許久才來到殿門,我探頭朝內看,殿內空無一人。
鬼戚不在殿內。
不知出於何種情緒,我竟然覺得微松一口氣。
我慢步走進殿內。
殿內並無變化,一貫整潔幹淨,殿內似有若無還散著鬼戚身上的味道。
桌上收著一卷畫卷,正是上次所畫的山水圖。
我抬手摸上這畫卷,一時間頭疼欲裂,有些恍惚。
鬼戚為何要幫容景。
又為何要放骨姬。
我忽然生出一股被戲耍的感覺,理智告訴我,骨姬所言並不可信,但我依舊難以控制。
若是……若是所言屬實,那十二年前一開始的收用,也是出於某種利用嗎?
「主子……你不會這樣對我的,對嗎?」
21
一直在殿內靜坐許久,都未等到鬼戚歸來。
殿內寂靜無聲,我細細回想這十年,逐漸冷靜下來。
我沒再繼續等下去,回去將骨姬放了出來。
她像是歇斯底裡哭了一陣,抬頭空洞朝我的方向望來,嗓音嘶啞低嘲笑道,「容桃,你確實,狠辣了很多。」
「是嗎?」
骨姬摸索著,從衣裙下擺撕下一條衣料,緩緩系在了眼上。
她面色終於平靜許多,緩緩恢復了生前那股驕橫的神情,扯笑道,
「是啊,生前的你,隻會軟弱在我腳下乞討。」
「我不是你,我不會乞求任何人。」
「是呢。」我摸著手指上早已退色的寇寇丹,輕聲應道,「你是念明山最受寵的弟子呢。」
骨姬面色一變,「你也配提及念明山。」
「容桃,你便是將我千刀萬剐,我依然不悔,再有一次,我仍舊會將你剔骨剝皮。」
她說著低笑起來,笑聲婉轉,「你不知那骨扇,有多耐用。」
「從得知那一刻,我便想殺了你了。」
「容桃,你應該感到愉悅啊,」她咧開嘴角,「你這骨扇幫了容景,這是你的福分。」
「也是你報答容景唯一的用途了。」
我耐著性子聽她說了許多,直到她再次提及鬼戚時,才抬頭看她。
「你不是向來以你主子為傲嗎?可曾想過他會背叛你呢?」
我淡淡道,「主子不會背叛我。」
「那猜猜你從人間取回的骨扇,為何會在我手中呢?」
「你覺得我會信你?」
「哈哈哈哈。」骨姬大笑道,「容桃,你真是可悲啊。」
「自欺欺人,也是不錯的辦法。」骨姬歪頭,「但很可惜,給我骨扇之人,正是你主子。」
我袖口中的手指微微顫了一顫。
骨姬像是報復般,繼續道,「你知這骨扇何時給我的嗎?」
她勾起嘴角,唇瓣一張一合。
「正是你主子告訴你,『你可以不信自己,但別懷疑我』的時候。」
耳邊翁的一聲長鳴。
腦海中畫面定格在鬼戚輕輕抬手,落在引魂燈上那一刻。
我陷入長久的寂靜。
22
檐角燈散著幽亮的光,我坐在階上,靜靜望著。
望了一日一夜。
起身時猛然發覺,窗邊的花徹底枯萎了。
花瓣泛著枯黃,一片片掉落下來。
我抬手接住一片,放在手心靜靜摩挲著。
夜裡,我閉目在榻,睡意全無。
忽然聽到那細微到不能再細微的動靜時,猛然睜眼。
窗外站著一人。
我撐起身,默了半響才輕聲道,「你來晚了,花已經枯了。」
窗外身影一怔,他淡淡道,「不晚。」
枯花隨手被丟了出去,他將手中帶著水露的鮮花放原位後,才抬頭看過來。
幽燈之下,那雙平日清冷的眸子,更顯幾分涼意。
我起身走出去,靠在門沿上與他對視半響,才啞聲道。
「主子,我等你許久了。」
鬼戚緩緩笑了一聲,他輕聲道。
「兩日不見,你便將自己搞得這麼狼狽?」
「主子很開心見我這副模樣嗎?」
我緩緩走過去,張開手臂環住鬼戚。
鬼戚身子一僵,「……不開心。」
「我膽小,主子不要嚇我。」
我從袖口中摸出一把短刀,抵在他脖頸間,「如若主子也背叛我。」
鬼戚垂眸,目光從我短刀上淡淡劃過,面不改色問道,「你會如何?」
「弑主嗎?」
我抿唇答不出,隻是握著短刀的手微抖起來。
鬼戚抬手輕輕將短刀從我手中奪了過去,稍稍一用力,短刀便在他手中化為灰燼。
「鬼桃,你太不用心了,這種東西,殺不死我的。」
他攤開掌心,化出一枚尖銳利器,放入我手中。
「用它。」
「若我背叛,你用它來殺我。」
我睫毛顫了一瞬,抬眸看他,他眸中十分認真,毫無玩笑之色。
他說著便俯身而下,等我反應過來往回奪時,那利器已插入半截。
鬼戚整個身形以眼見速度淡了一層。
「你看。」他面不改色朝我輕笑,「這種程度才可以。」
「……」
「鬼戚……」我嗓音有些發顫,「偶爾可以收一收你的瘋性嗎?」
鬼戚垂眼盯我半響,忽然俯身又壓了下來。
我以為他又要發瘋時,他抬手將我壓在懷中。
……
我全身僵硬,恍然眨了眨眼。
鬼戚嗓音低沉,夾雜些歉意。
「我不會背叛你的。」
「永不。」
23
我僵在原地,鼻尖充斥著鬼戚的味道,怔愣半響才啞聲道,
「主子……這又是什麼苦肉計。」
鬼戚面色極差,他卻像是毫無察覺般,反問道,「有用嗎?」
「……」
「一點點。」我抬頭望他,「骨扇是你給的嗎?」
「為何要想放出骨姬?」
「主子……我想知道答案。」
鬼戚輕笑一聲,「我覺得在此之前,有件小事需要幫忙。」
我一愣,「什麼……」事。
話未說完,鬼戚毫無徵兆栽了下來。
我大驚失色,勉強穩住下倒的趨勢,借著檐燈看清他後背之時,倒吸了口涼氣。
這哪是是什麼小事。
背上傷痕交錯,泛著血跡。
鬼戚在重傷情況下,不露聲色站了這麼久,甚至。
我勉強穩住心緒,拖著他往內殿走,咬牙道,「主子,下次說話前,能不能先講重點。」
鬼戚發出一聲輕笑,啞聲道,「所以放在最開始講了。」
我動作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