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宋老師也在啊!我是他粉絲來著!」
助理小王站在一旁,突然興奮出聲。
「誰啊?」
我頭也沒抬,隨口問道。
「小棠姐,你不認識宋焱宋老師嗎?他很有名的。」
剩下的話我聽不清了。
錯愕地看過去。
高大的男人站在不遠處,很顯眼。
我完整地看到八年後的宋焱。
身穿黑色高定西裝,褪去青澀,五官輪廓更加立體。
周身氣質成熟內斂。
男人眉目溫和,在跟身旁的人聊天。
世界可真小。
有個女孩從我們身邊走過。
徑直走向宋焱。
不知道說了什麼,那女孩臉上帶著紅暈,遞出紙和筆。
宋焱接過,籤名。
兩人還合了張影。
從始至終,宋焱臉上都帶著溫潤的笑意。
我有點懷疑自己可能是認錯人了。
「小棠姐,我們也去要個籤名吧。」
小王躍躍欲試。
「啊?」我有點遲鈍地眨了眨眼。
「我一個人不好意思嘛,拜託拜託。」
「可......可是活動要開始了。」
小王沒聽出我委婉地拒絕。
「還有二十分鍾才開始呢,姐,紙筆我都準備好了。」
說完,她扯過我的手,風風火火地往前衝。
「等——」
我的話被淹沒。
我從沒想過八年後我和宋焱會這樣面對面站著。
攝像機被我拿在手裡,指尖用力到泛白。
相比我的局促。
宋焱隻是看了我一眼,輕飄飄的。
然後側過頭認真聽小王講話。
跟那天在電梯裡一樣。
他接過小王手上的兩張明信片。
「老師可以 TO 籤嗎?」
宋焱彎了彎眼,語調輕緩:「當然可以。」
小王眼睛發亮,跟他說自己的名字,還要了一句祝福語。
氣氛融洽。
頭頂的水晶燈有些晃眼,我伸手擋了一下。
然後對上一雙澄澈的眼睛。
「這位小姐叫什麼?」宋焱問。
我沉默了幾秒,注視著他。
那雙狹長的眸子裡除了疑問之外,再無其他。
「夏棠,我叫夏棠。」
他垂下眼簾,繼續籤名。
他的袖子往上卷了一點。
右手腕骨的玫瑰紋身沒了,在那個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塊紅斑。
他把紋身洗了。
幾乎是下意識的。
我轉移視線,去看他的左手。
戴著腕表,看不見。
大概是也洗了......
「那個,宋老師,是海棠花的棠,不是糖果的糖。」
小王撓撓頭,有些尷尬地提醒道。
宋焱動作一頓,隨即抱歉地衝我笑了笑:「不好意思啊,夏小姐,我改一下。」
直到這一刻,我終於確定,宋焱是故意的。
宴會結束後,我獨自站在酒店外等車。
昏暗的燈光下。
我從口袋裡掏出那張明信片。
TO:夏糖。
「糖」字被劃掉。
重新寫上「棠」。
底下是男人的籤名,宋焱。
幹脆利落的字跡。
宋焱,這幾年一個小有名氣的畫家。
他的畫色彩明亮,筆觸細膩。
畫如其人,宋焱本人也熱心善良,謙遜有禮。
這些年,他將作畫所得全部捐贈給慈善機構,分文不留。
小王對他贊不絕口。
溫文爾雅,彬彬有禮。
如果八年前有人用這些詞形容宋焱,我一定會覺得那人瘋了。
冷風吹動我的發絲,我攏了攏外套。
慢慢回想起剛才的男人。
熟悉又陌生。
一絲不苟的著裝,帶笑的眼睛,以及溫和平淡的態度。
我吸了口冷風,壓下心口異樣的情緒。
八年原來真的是這樣長的時間,足夠讓一個人完完全全改變。
但應該也就到此為止了。
事不過三,尤其是偶遇前男友這種事。
31
半月後的長雨山。
十二月寒冬,整座山白雪皑皑。
冰天雪地下,西西手機後面貼了個暖寶寶,一臉嚴肅。
「內部消息,『禾青』的副總今年也在這個滑雪場度假,要是能攀上他——」
「不是來陪我度假的嗎?」我打斷她。
她白了我一眼:「度假也要工作。」
「去年老張他們工作室的總監在高爾夫球場遇到那個副總,隻是聊了兩句,第二個月就拿到了『禾青』的注資。」
「我們不能輸給他們!」
我嘆了口氣。
拉開飯店的簾子走進去。
遇到付錚是意料之外。
「夏同學?你也在這?」
飯店的走廊裡,付錚看著我,一臉驚喜。
我很淡定地打招呼:「好久不見。」
西西從身後跟上來。
在看清付錚樣子的那一刻,面露驚訝。
「棠棠,你認識付總?」
「付總?」
付錚微微頷首:「嗯,是我。」
我對上西西疑惑的表情,反應過來。
然後沒忍住笑了一聲。
「還以為是『副總』,原來是『付總』。」
付錚聽懂了我的繞口令,笑了笑。
「確實是副總。」他視線越過我,輕抬下巴,「正的在你後面呢。」
我一愣。
下意識轉身。
穿著黑色衝鋒衣的男人就站在十步開外。
宋焱戴著口罩,雙手插兜。
暖黃的燈光打在他的眉眼間,化不開那抹冷峭寒意。
這個世界上還真有這麼巧的事。
宋焱從我身邊走過。
苦艾的氣味。
「不好意思,我是不是打擾你們老同學敘舊了?」
他的嗓音有些啞,半張臉藏在口罩下,看不清表情。
鬼使神差的,我開口:「沒有打擾。」
西西有些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沒有就好。」
宋焱點點頭,轉而對著付錚:「闲聊夠了可以走了。」
兩人走之後我又在原地站了很久。
西西不停追問我是怎麼認識付錚的。
還跟「禾青」的宋總認識。
跟宋焱認識。
我問她怎麼看出來的。
她說:「氛圍,說不出來的氛圍,我閱人無數,不會看錯的。」
32
付錚他們是圈子裡十多個朋友組隊過來的。
都是活潑開朗的年輕人。
接下來幾天。
西西充分展現了她的社交能力。
很快,就在他們一圈人裡混了個臉熟。
除了宋焱。
他好像真的隻是來滑雪的。
穿整套的黑色滑雪服,裡三層外三層,也不顯厚重。
挺拔得像雪地裡的一棵冷松。
遊離在眾人之外。
這幾天他都是獨自在場裡滑幾圈,然後就回酒店休息。
偶爾付錚會過去跟他聊兩句。
他就把滑雪鏡壓在頭盔上,露出一雙狹長疏冷的眼睛。
這樣強的疏離感,似乎又變成了十八歲的宋焱。
我真的一點也看不透他了。
西西倒是每天都很亢奮。
因為那一圈人裡有唐紀嶼。
娛樂圈最近有點人氣的一個小演員。
是意外之喜。
西西想給他做個小採訪,這幾天都在研究怎麼跟人打好關系。
白天滑雪的時候,我四周掃視了一圈。
沒看到熟悉的身影。
今天沒來嗎?
我有些心不在焉。
腳上踩著滑雪板。
起步的時候沒控制住,歪歪扭扭地就要往旁邊倒。
我這些天已經摔了很多次了,熟練地抱住自己的頭。
想象中的疼痛卻沒有到來,我跌進一個冰冷的懷抱。
苦艾香。
幾乎是瞬間,我意識到這人是誰。
我渾身僵硬,雙手依舊抱著頭。
「要摔幾次?」
我愣了一瞬,這樣熟悉的語調。
抬頭。
男人整張臉都被擋住。
漆黑的滑雪鏡裡映出我的樣子。
我的脖套滑了下去,露出一張被凍得通紅的臉。
有些狼狽。
「宋焱?」
他想松開我:「你認錯人了。」
零下 11℃。
似乎把宋焱那個溫文爾雅的人格也給凍住了。
「站不穩。」
我攀住他的手臂,很輕的,他隨時可以甩開。
他垂首,隔著滑雪鏡看我。
「這次要裝多久。」
聽不出什麼情緒的一句話,語焉不詳。
彼此又都心知肚明。
絲絲縷縷的冷氣侵入肺腑。
我松開手。
33
晚上,我和西西進了家飯店。
臨近年關,店裡掛了紅燈籠,貼了春聯和剪紙。
客人很多,吵吵鬧鬧倒是挺有年味的。
要出門的時候,碰到付錚。
他問:「來吃飯?」
「嗯,店裡沒位置了。」
西西拿著手機在搜附近其他的飯店。
「可以跟我們一起吃。」
「啊?」
付錚說他們後天就要回去了,今晚訂了個包廂在聚餐。
「唐紀嶼在嗎?」西西聞言眼睛發亮。
付錚扯唇笑了一聲:「在。」
西西湊到我耳邊。
「太好了,我今晚一定能要到唐紀嶼的微信。」
包廂裡霧氣升騰。
對於我和西西的到來,大家都表示歡迎。
但我沒想到,宋焱也在。
圓桌,他坐在主位,神色冷淡。
我們的位置隔得很遠。
落座後,我的視線被一道紅色吸引。
唐紀嶼頂著一頭紅棕發,下唇打了顆銀色的唇釘,泛著冷硬的光澤。
有人朝他敬酒,他單手開了瓶橙汁,懶洋洋地說:「我媽不讓我喝酒。」
他那副樣子實在不像聽媽媽話的孩子。
這些天大家都穿著滑雪服,我倒是第一次見到他的真面目。
好不一樣的人,渾身上下都寫著反叛囂張。
我多看了兩眼。
等到收回視線時,卻猝不及防撞上另一雙熟悉的眸子。
下一秒,宋焱沒什麼情緒地移開目光,一觸即分。
我手指緊了緊,給自己倒了杯酒。
吃到一半,有人提出要玩遊戲。
富家公子們在飯局上玩的遊戲也很樸實。
真心話大冒險。
不一樣的是隻能選大冒險。
幾局下來,包廂裡氣氛熱烈。
什麼對視二十秒,擁抱一分鍾,給前女友發復合信息......
我看得津津有味。
然而下一瞬,瓶口轉到我。
有幾個人安靜下來。
大家跟我沒那麼熟。
下意識地,我朝某個方向看過去。
宋焱懶散地往後靠,耷拉著眼皮,單手拿著手機在看。
對周遭一切都漠不關心。
「給前男友打個電話?」有人試探地給出指令。
好吧,我後悔了。
八年沒有談一次戀愛。
隻有,那一個前男友。
看我不說話,西西壓低聲音問我:「能打嗎?」
「能打。」
我點點頭,掏出手機。
眾人很默契地安靜下來。
屏息凝神地看著我的動作。
我手指輕點,把某個號碼從黑名單裡拉出來,打過去。
按下免提。
聽筒裡響起短促的「嘟——」聲。
片刻的停頓。
下一瞬,包廂裡響起另一道震顫的電子鈴聲。
眾人的視線轉移。
看到那道鈴聲的主人。
——宋焱。
一時間,所有人比剛才更安靜了,面面相覷,大氣不敢出。
宋焱垂眸看屏幕,眉梢輕挑。
然後指尖一動,就把電話掛了。
他朝大家舉了舉手機。
輕描淡寫地笑道:「不好意思,騷擾電話。」
「......」
「艹!嚇S我了!!」
有人率先回過神。
包廂裡重新響起吵鬧聲。
「我剛才還以為是打給焱哥的。」
「就是說啊,我心髒都要停了。」
「哪有這麼狗血的事。」
西西睜大眼,非常震驚。
除了她,沒人注意到,宋焱把電話掛斷的瞬間,我這兒的鈴聲也停了。
等到眾人把目光重新聚焦到我身上時。
我勾了勾唇:「他沒接。」
小插曲過去得很快。
衛生間裡,西西對著鏡子在補妝。
「宋焱就是你那個前男友?」
我半倚著洗手臺:「嗯。」
她嘆氣:「你之前怎麼不跟我說。」
「分手太久了。」我抿了下唇,補充道,「他現在挺討厭我的。」
「說你的電話是騷擾電話,他這是恨你吧。」
我眼睫輕顫,沒說話。
察覺到我的情緒,西西蓋上口紅,拍拍我的肩膀。
「你在這緩緩吧,有事給我發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