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箏,就是那隻高傲的布偶。
顧淮時知道,那邊發出嬌媚欲滴聲音的就是他同床共枕多年卻不曾碰觸過最後一道線的大小姐——
淩箏。
肯定是她的新把戲。
這麼多年,拿走那樣多的錢。
她和她母親一樣骯臟,她一定是在誘自己吃醋。
好吧。
他甘之如飴了。
顧淮時看向枕邊熟睡過去的萱萱,年輕的容貌,睡顏也帶著幾分嬌嫩。
是嫩。
可到底不如她美。
顧淮時回憶著下午的話。
一定是自己那句話說得有些重了。
這次,主動出面哄一哄也沒關系的。
畢竟她也曾是大小姐嘛,肯定不會一味乖巧順從。
就像那隻布偶,生氣了定是會亮爪子的。
可閉上眼睛,被他刻意忽視的那道男人動情的悶哼卻一遍一遍響起。
就在他耳邊回蕩波瀾,如魔音穿耳。
顧淮時煩躁地披衣起身,指尖處的香煙明滅,燒到了他漂亮修長的手指。
倒抽了口氣,萱萱還是四仰八叉地睡著。
他皺緊眉頭。
若是淩箏在,一定會迅速起身替他處理傷口,然後心疼地看著他。
顧淮時想。
就這一次,他去哄哄她。
淩家失勢後他也算是她的唯一了。
鬧這麼大一場戲,不就是想要他給個家嗎?
真想結婚的話,也未嘗不可。
他如釋重負。
12
再睜開眼睛,儼然日上三竿。
傅光霽不在。
我酒量奇差,記憶卻又好得出奇。
分明是撒酒瘋,可卻樁樁件件記得清楚。
我是如何拽掉那件襯衫的紐扣的,如何親手抽掉那條皮帶的。
那隻手如何在我身上作亂,為攪亂春池服務的。
又是如何交纏的。
……
天光大亮時他仍在攻城掠地,明艷嬌軟的嗚咽和哀求被盡數封住。
荒唐恣意。
一切的一切,我竟一件也忘不掉。
我踮起腳,又蹲在地上去尋遮身蔽體的衣服。
那可憐兮兮的布料一條一條,拼接都成了難事。地上那件羊絨大衣倒是完整。
木質紐扣啪嗒一聲,我攬緊衣服向外走。
卻撞上了堅硬的胸膛。
「想跑?
「傅太太不打算負責了嗎。」
13
和從前認識的不可一世相比,此時的傅光霽像是被附體了。
眼尾處暗暗發紅,眼睛泛著水光,平白惹人憐惜。
和高嶺之花掉落神壇一樣,誰不愛看英雄柔情。
他低下頭,溫柔地觸碰我的腮骨,憐惜地撫過一次又一次:
「不是說好領證去,這麼晚也不起,起了就想跑。」
我揚起頭看他,在他的眼睛裏,我看到了另一個自己。
嬌憨放縱,美艷似玉。
是幾年來未曾有過的飛揚驕傲。
傅光霽卻在四目相對那一剎,瞬間眸色深沉下去。
他有一雙黑紫色的眸子。
水光瀲灩處,璀璨奪目。
我順著他的目光向下,發現未曾注意過的大片風光。
「你說什麼是愛?」
他將我騰空抱起,我隻看見他短粗的發,倔強地立著。
男人的手指順勢向下——
那裏有一條蜿蜒順暢的河流,清澈無比,泛著甜香。
涓涓潺潺,四季不廢。
激進間,光彩照人的容顏和聳落搖蕩的軀殼,傲慢地,肆無忌憚地跳躍。
光芒在幽暗中移動,舒展,屈伸。
自由而坦蕩。
午間暖暖的陽光落下來,傅光霽低頭看向如玫瑰般嬌艷欲滴的至寶。
這是少年舊夢,是他甘願皈依的摯愛。
我看著他動情的樣子忍不住環住他的脖頸。
去尋找那處放肆與至高無上的愛戀。
他的聲音喑啞迷人。
這時才在兩股之間響起:
「看見她們,就會想起你——」
沒頭沒尾的話,平白勾起我的醋意。
而下一句就那樣綻開:
「看見你,就會忘掉一切。」
我臉上大概掛上淚珠兒。
就讓明朗和含蓄的都到來。
讓粗獷和細膩的,昂聳和蕩漾的,全部向他開放。
……
再也不會有一人會說出這樣認真的情話。
他的指尖把玩著我的發絲。
「我是你最後的資本,箏箏。」
語調繾綣馥鬱,他替我拂去淚珠,躍躍欲試。
「再來。」
14
不知多少次糾纏過後,終於沉沉睡去。
我再醒來。
我睜開眼睛。
虛無頃刻消散。
我看見傅光霽,看見世界。
眼前的男人清雋俊美,也是睡眼惺忪,卻帶著興奮和期待。
見我醒來,傅光霽連忙起身。
像是想得到老師誇獎的孩童,小心翼翼地拉開了整面墻的衣櫥。
裏面不知道存了多少私人訂制的服裝和配飾。
但最大的一面,是各種各樣的漢服和旗袍。
他知道我喜歡。
腳尖點地的瞬間,溫暖和柔軟的地毯牢牢包裹住我。
在他鼓勵的目光中,我邁出一步一步。
直至站在他的身前。
鏡子裏,男人半跪在我身前。
選中了最精緻的那件紅色旗袍替我換上。
這件旗袍我認得。
當年我母親便是京兆最著名的旗袍定制師,這件旗袍便是出自她的手。
我家失了勢以後,這些衣服全部被拿去變賣。
許久不見了。
金絲盤扣,他的指尖飛舞,妥帖地替我系好。
旗袍料子重工,在我身上頗有分量。
我眼眶酸澀,看著早已精心打理好的傅光霽輕聲開口:
「是不是要找化妝師?
「這樣太不襯你。」
他的指尖拂過我的眉眼:
「我來。」
出乎意料。
他的手出奇的巧。
濃淡相宜,貴氣無雙。
我們穿著相配的「情侶裝」,很合身很漂亮。
傅光霽的手緊緊牽著我的,替我扣緊安全帶才自己上了車。
搖搖晃晃間,我又醒來,才發現車已經開了這樣久。
這不是民政局!
推開車門,是紅墻白雪。
我夢裏的永祚寺。
他牽著我的手進了寺廟。
我說不出話。
隻見他松開我的手,珍寶似的替我搓熱,方才在菩薩殿前跪下。
眉目虔誠,香火高高舉到額頭高度,而後深深拜下。
走出寺門口我才開口:
「隻手遮天如傅先生,也有願望向菩薩求嗎?」
恰逢我們走出寺廟門,看到了滿園被供暖設施催著開了的牡丹。
他單膝跪在我面前,手中的戒指瑩瑩發亮:
「我向菩薩許願,卻是箏箏才能實現。」
我眼含淚珠。
「你願意,嫁給我嗎?」
任由他替我戴好戒指,我才抽著鼻子問他:
「都說好結婚了,為什麼還要這樣麻煩?」
傅光霽春風得意,哼著的小曲兒停下,驕傲開口:
「我娶箏箏是大事,儀式當然不能少。
「我可不能讓箏箏受半點委屈。」
……
我逼回眼淚,笑著拍完登記照片,拿著小紅本出來時傅光霽還在傻笑。
我心尖上酸酸澀澀:
「傅光霽,你為什麼對我這樣好。」
他笑而不語。
「我在等小白眼狼看清自己的心。」
15
韓兆臨的未婚妻叫薑思蓁,是國風婚禮策劃和服裝設計師。
這天聚餐時,有人問起最近大設計師在忙什麼,她突然溫婉一笑,柔聲開口:
「傅先生在京兆最著名的老手藝人那裏定制了一件重工婚服,婚期比較趕,特意從我這兒借了幾個人去趕工。
「婚禮有些細節我也去幫了忙。」
聽到傅光霽的名字,顧淮時下意識煩躁。
她喃喃自語,說這尺寸倒是很像箏箏姐的。
「隻不過——好久不見箏箏姐來定衣服了。」
顧淮時沒由來的心虛,卻很快被壓下去。
是啊,他好久不曾給她太多錢了。
一個什麼也沒有的孤女,也需要富貴把她捧起來嗎。
他憑著那所問題孤兒院把她牢牢困在身邊,她自然不會主動開口。
就連包包……
還是幾年前的舊款。
更別提高定了。
餘光瞥見了萱萱放在身邊的手提包,他想起。
似乎這個牌子是淩箏素來喜歡的。
淩箏……淩箏。
好像自己確實對她,太過分了。
她怎麼都是驕傲的大小姐啊。
他決定這次一定要好好哄回來,和箏箏好好過日子。
顧淮時真的,不能沒有淩箏。
「她離開長安會所那天,我還打過電話,但似乎箏箏姐那個號已經不用了。」
薑思蓁的聲音柔柔的,但卻一字一句,重重敲在顧淮時心上。
「再喜歡,一直被背叛也會累的。」
顧淮時抬眼睨了一下左擁右抱的韓兆臨,一股惡心從喉間湧上來。
韓兆臨冷著臉,更用力地揉了一把左邊女孩的肩膀。
不知道這話到底是說給時哥聽的,還是說給他這個未婚夫聽。
「砰!」
顧淮時甩了酒杯到陽臺去抽煙。
這已經是顧淮時找不到淩箏的第三個月了。
他想起昨天晚上,去找薑思蓁給淩箏定制求婚旗袍的時候,曾經遙遙見了傅光霽一面。
傅光霽沒有說話,卻在看見他時,露出了滿含深意的笑。
讓他心慌——
顧淮時倏地瞪大了眼睛。
最後一次撥通淩箏電話時,除了嬌嚀,剩下的那道悶哼……
16
持證上崗以後。
我被傅光霽帶著去見了很多人。
這座遠離鬧市的海邊別院,安靜祥和。
半頭華發的老婦人神態溫和,卻帶著幾分孩童的純真。
她欣喜地摸著我的臉:
「箏箏,好。
「箏箏,漂亮。」
明顯颯爽的姐姐走出門,從我手中接過老婦人:
「箏箏吧,拿上這個。」
一個精緻的小木匣被塞在我手裏。
「早該去見見箏箏的,隻不過要照顧母親。」
傅光霽褪下外套去井邊壓水。
本來抗拒和緊張的心妥帖下來。
她們都是頂頂好的人。
溫柔似水的母親,爽快俐落的姐姐。
這兒沒太多的傭人,大部分活計是姐姐親力親為。
我被完全地接受。
姐姐笑著摸了摸我的發:
「若是傅光霽欺負你,盡管來找我。」
她說,她要給我撐腰。
我的心怦怦地跳著。
眼前的婦人看著熟悉,平白讓人心生親近。
姐姐去做飯時,老婦人看著我笑,把手腕上的玉鐲褪下,替我戴好:
「箏箏,媳婦。」
我想不通。
是為什麼,她們看我除了喜歡,還有一些難以明說的情緒。
我暫時歸因於傅光霽替我說了好話。
見她唇角有涎水,我下意識伸手替她擦幹凈。
被遠遠走來的姐姐看到。
她愣了一下,然後笑著開口:
「箏箏是好孩子,一直都是。」
姐姐跟我講,母親是阿茲海默癥。
可聊天間,她還是拍著我的手喊我箏箏。
說到激動時她甚至搖著手落淚:
「小霽那個臭混蛋,怎麼才把我的箏箏找回來?」
我努力回憶,也還是想不起過往。
這時傅光霽已經打了水回來,遞給了我一條濕毛巾示意我擦擦手。
我驟然開口:
「傅光霽,我和媽早就見過嗎?」
傅光霽低下頭,溫柔地親了親我的額頭,卻是岔開話題。
「傳家寶都戴在手上了,這回可不能跑了。」
短短幾個月,傅光霽給了我所有的偏愛。
這是我在顧淮時那浪費掉一整個青春都沒換回來的愛戀。
「為什麼?」
他知道,我是在問他閉口不言的原因。
可傅光霽坦坦蕩蕩一笑:
「還不能說。
「這是我答應過箏箏的。」
心裏某處瞬間被撥動。
而後是更加蓬勃地跳動。
男聲如天籟。
「她說過,她一定要自己想起來。」
17
韓兆臨不情不願地叼著煙替他開車:
「時哥,你就非得找她?」
顧淮時抿著唇:
「我要給箏箏最好的。」
韓兆臨想到薑思蓁那副平淡如水的端莊樣子,莫名感到煩躁。
她的工作室不大。
車子停下時,一支煙燃盡。
韓兆臨吐出最後一口煙霧:
「時哥自己去吧,我就不進去了。」
顧淮時看向韓兆臨一臉不耐煩的樣子,莫名想起自己從前。
似乎也是這樣。
他躊躇了一剎,還是開了口:
「兆臨,蓁蓁挺好的。
「別做讓自己後悔的事情。」
韓兆臨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他嘆了口氣,快步進了工作室。
薑思蓁低著頭量布料的尺寸,見顧淮時進來才放下活一笑:
「顧先生有什麼吩咐?林姑娘定了好幾件衣服,我還沒做好。」
顧淮時一愣。
萱萱姓林。
就連林萱也能來定旗袍了,可他卻沒給淩箏來定衣服的資格。
她向來最喜歡旗袍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