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了靜安寺。
靜安,靜安。
取的名很好,實際上這裡最熱鬧——消息最靈通,腐敗最嚴重,禁忌最刺激。
所以在這裡遇見裴千瑞也沒有太意外。
我敬完香,一回頭就看見他一身素衣漫不經心靠在門框上。
我當作沒看見徑直走過。
然後被他抓住手腕,「跟我回去。」
他說。
「夫君,我是來祈福的,母妃也知道,叫我多待兩天才叫心誠。」我道。
他勾了個若有若無的笑,直直盯著我瞧,「母妃知道,那為夫怎麼不知道?」
我低下頭,沒說話。
「不要鬧了,夫人。」裴千瑞低低道。
「夫君,夫妻之間最忌懷疑。」
「為夫隻是嚇唬你。」
我依然無動於衷。
裴千瑞的耐心也慢慢隱去,他的視線帶著壓迫地落到我身上,「夫人,怎麼不聽話呢?」
「如今倒是一點都不怕我了......」他低嘆道。
像蛇一樣的吐息。
「夫君,寺內不準喧哗。」我已然不想再聽。
我現在也不會跟他回去。
看到前來清理桌臺的小弟子,我眼睛一轉悠,對他喊道,「小師傅,我在這呢。」
小弟子回過頭,長得眉清目秀。
我笑起來,「寂安師傅找我有什麼急事?我跟你過去吧。」
「夫君,再會。」我推開他,知曉他現在一定生氣了,所以也不會再搭理我。
我跟著小弟子離開。
小弟子倒是很配合我演戲,出了門也不多問。
很懂事。
將我送到住所後,我賞給他小費。
小弟子彎了彎眉眼。
他笑起來有種驚人的美。
也莫名有點熟悉。
「若是尊夫君惹夫人不高興了,」小弟子眉眼彎彎的,說得冠冕堂皇,「不如看看禾文——禾文懂事還不黏人。」
我大吃一驚。
因著他的話,以及——
我發現他是男主!
和書中描寫的男主長相一模一樣!
我覺得事情讓我頭疼起來了。
然而現實更讓我頭痛的,裴千瑞居然跟了我們一路。
此刻他站在幾步外那顆鬱鬱蔥蔥的樹下,頭上有樹葉照射下來的綠光忽隱忽現。
面無表情地盯著我瞧。
像一條蟄伏的毒蛇。
我腦袋飛速運轉:先要安撫住神經病裴千瑞,然後……
沒有然後。
裴千瑞捉著我手腕,聲音冷冰冰的,「他是誰?」
「夫人不肯跟我回去就因為他?」
「我和他,」他拇指不停揉搓著我腕處骨節,像是借此來平復他的情緒,「你選誰?」他似笑非笑的,眼神卻陰沉沉的。
「他是寂安師傅座下的弟子,我並不熟悉。」我無聲地嘆口氣,開始回答起他的問題。
「我不回去,是因為……」我的話被裴千瑞打斷,他箍住我的下巴,眯眼笑起來,「為夫心情不佳。」
「隻想聽答案。」
意思是其他都是廢話。
他又開始犯病了。
我堂而皇之重重嘆口氣,「選你。」
「但還是不跟你回去。」我掰開他的手,「母妃許我祈福兩日。」
我抬腳走進院子,發現男主慕禾文早就跑不見了。
這都什麼事啊——我關緊院門,裴千瑞陰晴不定的神情也被隔絕在門外。
我心頭一松,回屋睡了個回籠覺。
醒來的時候天色漸漸昏暗,寺裡已經亮起了燈。
我小心翼翼地扒開院門,門外空無一人,隻有一張類似現代小卡片的名紙。
內容如下:裴夫人,我是靜安寺弟子禾文,師父乃公主殿下的得寵面首,我無所不知,也無所不能,您若需要,請到煙火殿找我。
我眉頭狠狠一跳。
這都是些什麼?
靜安寺的腐敗我倒知曉,當朝公主養面首也不是什麼稀奇事,可,慕禾文他是男主!他這麼做……
可能有他的道理。
我走到煙火殿,果然看到慕禾文。
他眼神黏乎地看著我,神色還有點兒羞澀,「夫人……想要幹什麼?」
……
什麼也不幹。
沉默片刻,我問起關鍵問題,「你可認識溫嫣?」
這是女主的名字。
慕禾文搖搖頭。
「你真不認識?若是騙我……」我皺起眉頭,故作狠毒。
慕禾文頭搖得更快了,「真不認識!」
「好,」我繼續道,「那你去查這個人。」
我丟給他一包銀兩,「速度要快。」
慕禾文接過,樂得忙應下。
溫嫣的消息在第二日傳來——她已經嫁人了,青梅竹馬,兩情相悅。
我腦中天崩地裂。
緩了好一會兒,我問慕禾千,「你……為何不找個正經營生?」
「不正經的才來錢快。而且各取所需,有何不可?」慕禾文說。
我沉默良久。
書中常描寫他的眼睛幹淨純粹,如今也沒錯。
他與人相視時總是那麼的真誠、簡單,笑起來也像意氣風發的少年。
完全符合一本小說裡的男主角形象。
可心呢?
我不知道。
或許故事隻是故事,我以為我無所不知,可並沒有。我以為我是局外人,可我也已經入了局。
這本叫《迷途》的小說,可能隻有我迷了途。原本我認為的主角現在也依舊是自己人生的主角——女主角找到幸福大門,男主角找到生存之道,連反派也有自己的生活一角。
而我呢?
我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星星,借著別人的殼子,不停地仰望異世界的星空,等待著一場流星夢將我帶回那一面紅旗下,再歸到那片億萬星空中。
這三個月來,我扮演著別人的角色,因為怕S,想回家,所以扮演得未曾出錯。
可現在呢?
04
這個世界崩壞了。
或者這篇小說崩壞了。
又或者,這是《迷途》的平行時空。
而我還戰戰兢兢擔心三個月。
我有點生氣。
也是第一次在這個世界有那麼一點真實感。
我之後該怎麼做呢?
在我原本的人生裡,我也不怎麼幸運,是那種非常努力的書呆子考試卻永遠隻是中等水平,還有個重男輕女的家庭。但是我不認輸,畢業後貸款創業,幾年之後終於有了自己真正的一個家。
然後我就穿書了。
所以我怎麼能不想回去。
但是在裴府根本沒有這個機會,成親第二日裴千瑞就被罰了三個月禁閉,連帶著我也不能出府。
我在府裡轉啊轉啊,什麼都沒發現,還要應付裴千瑞那個神經病,也沒個頭緒。
本想著等到接到休書那天,我就逃出去,江湖這麼大,總有我的容身之處,也總有法子的。
沒想到到了那時候,出了差錯,我納悶男女主的消失,就到了靜安寺,也就是現在。
現在麼。
天陰沉下來,開始下起了雨。
綿綿春雨,卻不惱人。
我想我心裡有數了。
我回了裴府。
不S心地去裴千瑞書房找了好久的休書,但顯而易見。
什麼都沒找到。
翻箱倒櫃也是體力活,於是我趴在書桌上歇息。
和離該怎麼說呢?
又該怎麼寫?
我搜刮著以前在網上看到過的隻言片語,想記錄下來,於是又開始找筆墨。
然後我便看到屏風動了動,晃出個人影來。
是裴千瑞。
他隻穿著單薄裡衣,好似剛睡醒,看著懶洋洋的,步子走得也懶散,惟獨那雙眼睛卻笑盈盈的。
「夫人可是在找狼毫?」他張開手,躺著一杆毛筆。
裴千瑞將它隨意地丟到桌上,掌心熟稔地貼上我的臉頰,「回來早了不高興?」
「一不高興就愛不說話。」他指節輕輕刮著我的唇珠,用那種憐愛的眼神從高往低地俯視著我。
我不喜歡別人這樣看我。
一直都不喜歡。
於是我扯著他的衣領,將他身子也扯低了。
他被迫彎下腰,眼睛像貓一樣笑著眯起來,「小啞巴,還會撓人了。」
「你不在的時候為夫好無聊,」他嘆息,「隻能與書房作伴了。」
他話頭一轉,「倒也不知這書房有什麼寶貝,讓我們姝姝找了這麼久。」
我抓上他的手腕,隻是那麼柔柔握著,然後我喚他,「夫君。」
「嗯?」他低下眼看去那隻纖細的手。
手背上還有顆痣,正在中心,耀眼得很。
裴千瑞就也捏住我的手腕細細觀摩那顆痣。
「我隻是聽了些風言風語。」我低下頭,頓了一下。
「說說看。」他果然追著問。
「說夫君要休我。我不信,才來書房找休書。」
「你信了。」他笑一聲。
我搖搖頭,「我隻是覺得自己配不上夫君,所以若是......」
若是你真休了我,「自然也不會阻攔夫君找尋良緣。」
自然也是件好事。
「是嗎?」裴千瑞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夫人怎知自己不是我良緣?」
他抬高我的手腕,低頭在手背痣上親了一口。
湿潤的觸感讓我下意識縮回手,手卻被他抓得更緊。
我瞪大眼睛。
他又發什麼神經?
裴千瑞低笑一聲,「嚇到你了?」
「不過夫人要知道,我不納妾,是因為我擇一,隻需要一個女人。」
「夫人也是一樣的。」他的眼眸卻無半點笑意,「所以你這輩子,都是我的。」
「哪怕我真休了你、哪怕你再嫁,你也是我的。」他的語氣輕柔下來,「夫人知道了嗎?」
此刻他眼眸盛滿了眷念和柔情,像是在說什麼感天動地的情話,可我知道這情話下面是毒藥、是病態的佔有,知道他摩挲我後頸的那隻手隨時可以掐S我。
我麻木地點了點頭。
心想他瘋得更厲害了。
心平氣和地和離是不可能的。
和瘋子沒什麼好溝通的。
我想。
04
於是我當天晚上就跑了。
隻是沒想到第二天就被抓了。
不過彼時的我還不知道——
將後院看門的侍衛買通後,我兜著全部家當走出了裴府。
臨都的夜也是極為繁華的。
我一路走過去,聽到小販的吆喝、酒樓的喧囂、花樓的嬉笑,我隻是默默注視這一切,注視著這個架空的世界。
它的一切都是那麼真實。
也因為劇情的崩壞,它變得是那麼真實、不可猜測。
可我隻覺得身在異鄉為異客。
穿書前,我因為失眠找了本小說看,看完後睡意來襲,但我再睜眼,就是洞房花燭夜。
沒有系統、沒有要完成的任務。
而如今男女主都不再是本書中的「男女主」,那......
我是不是也可以回去呢?
思索間,一扇鐵門堵住了我的腳步。
眼前緊閉著的城門是如此堅固高大,告訴我越不過,也逃不掉。
城門明日一早才開啟,我隻好找了個客棧歇腳。
夜是如此漫長。
我後知後覺地開始緊張。
用完晚膳後,我借著玉佩遺在靜安寺的由頭急急跑出府,侍女連忙追過去,實際上我躲在後門。
接著我便買通了侍衛溜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