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下一些飯菜和水果。

 

看起來有所改善，但又避而不見。

 

直到那天吃飯的時候，沈莫北跟我說，他爸爸的忌日快要到了。

 

我很想見一見這個讓兩個人都牽掛難安的人，很想知道到底是怎樣一個人，讓沈莫北的媽媽恨上了自己的孩子。

 

更重要的是，我怕沈莫北一個人會撐不住。

 

所以，幾乎是他剛提出來，我就開口跟他說，「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叔叔安葬在老家，高鐵過去要一個多小時。

 

我和沈莫北請好了假，準備回去一趟。

 

出發前，問過阿姨。

 

她簡單直白的說，「不用管我，你們去吧。」

 

許是不想傷心，我們也沒有強求，兩個人回去了。

 

北下了車，我和沈莫北直奔他的老家。

 

老家看起來有段時間沒人住了，一打開都是塵土的味道。

 

沒有打算住太長時間，我們也隻是簡單收拾出一間屋子，準備湊合兩天。

 

窩在床上的時候，他跟我講了一些小時候的事情。

 

有限記憶裡，一個父親疼愛自己兒子的故事。

 

但也許是當時年齡太小，時間太過久遠。

 

所以記憶有些模糊。

 

第二天的時候，我們去鎮上買了花，然後打車去了墓地。

 

沈叔叔車禍去世的時候，沈莫北還小，所有後事都是阿姨一手操辦的。

 

盡管手裡沒多少錢，盡管以後的日子會過得很艱難。

 

她還是竭盡所能的，給沈叔叔找了一塊當地最好的墓地。

 

墓地常年有人看守，就算親人沒時間過來，也不至於太過寂寥。

 

初秋的早上，還有點涼。

 

沈莫北握著我的手，從下面往上走。

 

墓園裡沒什麼人，我們走的很慢。

 

偶爾會有一片樹葉，打著旋從頭頂落下。

 

快要走到沈叔叔墓前的時候，他停下了腳步。

 

我跟著停下，不明所以的抬頭看他。

 

沈莫北直直的望向右手邊的方向。

 

一顆大樹阻擋了視線，然而我依舊聽到了那熟悉的，克制又壓抑的啜泣。

 

阿姨也過來了。

 

雖然嘴上說讓我們自己過來。

 

在這重要的日子裡，她還是一個人過來了。

 

隻不過為了避開我們，她來的早。

 

我輕輕按了按沈莫北的手心，低聲詢問，「我回避一下？」

 

說著，我就要把手抽出來。

 

沈莫北緊了緊，「不用。」

 

墓園建在山上，有很多樹。

 

我們站的位置剛好被一棵大樹遮擋住。

 

零零散散的聲音順著風傳來。

 

「你在那邊過的好嗎？小北......小北現在工作很好，也找了個很不錯的女朋友，他們過的挺好的，你不用擔心。」

 

「你當時為什麼沒有等我，沒有讓我看你最後一眼。」

 

我心下有些感嘆。

 

這些天，除了彼此送點東西，我跟沈莫北都沒有跟阿姨打過照面。

 

微信上也隻是偶爾說一兩句。

 

所以，乍一聽到她這般自剖肺腑的話，總覺得哪裡悶悶的。

 

沈莫北應該更不好受，他神色冷峻，目光晦澀。

 

這麼多年，大概從來沒有從自己母親嘴裡聽到過這種話。

 

他那些嘲諷又落寞的神情，無一不在質問，「你真的關心過我嗎？」

 

也許空曠的墓園給了她勇氣，她突然找到了發泄的口子，把之前悶在哭聲裡的話都說了出來。

 

「我知道我對不起小北，可是我沒辦法，我看見他就會想起你。我知道我不該怪他，可是我控制不住，我總是會想，要是那天他沒有跟你要那個果子就好了。」

 

「每次想要對他好的時候，我腦子裡都會閃過你滿是血跡的臉。要是你還在，就好了。」

 

梁瑞瑞跟我說過，沈莫北的媽媽做護工的時候，很喜歡照顧那些因為車禍被送進來的人。

 

她噓寒問暖，關懷備至，家屬想得到的，她想得到。家屬想不到的，她也想得到。

 

至於為什麼會缺錢，是因為看到有人出車禍，她就想出錢救人家。

 

不管認不認識，也不管對方領不領情。

 

現在看起來，就像是自我懲罰和贖罪。

 

雖然她知道，這事兒怪不到她頭上，也怪不到沈莫北頭上。

 

大概是太愛了，所以沒辦法接受愛人以這種方式離世。

 

不知道哭了多久，她終於起身，決定離開。

 

轉身的時候，視線和沈莫北碰上了。

 

21.

 

沈莫北把花放下，又擦了擦沈叔叔的照片。

 

一行人誰也沒說話，就這麼沉默著從墓園離開。

 

小鎮的商販已經開始了叫賣，街上一派生機。

 

我們三個人默契的誰也沒提方才的事情，一路穿街過巷，回了老家。

 

老家還是那樣，蕩著灰塵，卻不顯破敗。

 

我從包裡拿出水，又拿了點吃的東西，放在桌上。

 

正在猶豫要不要出去的時候，沈莫北的媽媽說話了。

 

她抬頭望向我，眼神裡是釋然，「謝謝你。」

 

我愣了，「我？」

 

她點點頭，「對，謝謝你。」

 

沈莫北把瓶蓋擰松，遞到她面前。

 

她摸著木質桌面，自顧自的說，「其實我也知道，早該過去了。這麼多年，是我對不起小北，還好，他很頑強，沒有長歪。」

 

「拿著你的錢去補貼那些病人的時候，我心裡並不好受。可自我折磨也好過平淡度日，你爸爸走了，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面對你。」

 

「你現在談了戀愛也好，有人心疼你，愛你。我也能放心。」

 

一直默不作聲的沈莫北終於說了一句話，「那你呢？準備一走了之？從此不見我？」

 

我在他旁邊，不贊同的拽了拽他的衣角。

 

幅度不大，還是被他媽媽注意到了。

 

「小冉，你不用跟他生氣，他說的沒錯，我確實不準備在他身邊一直待著。」

 

她轉頭，看著窗外的青石，「你長大了，要有自己的空間。我們時不時見幾面就可以，如果你不願意，也可以不見。」

 

沈莫北的臉色急轉直下。

 

斟酌一下，我還是開口，「阿姨，那你有想去的地方嗎？或者，你以後想做什麼？」

 

雖然我也知道，這事兒得慢慢來。

 

不見面可不是個解決辦法啊，兩個人明顯心結還沒有打開。

 

她搖搖頭。

 

想了想，我說，「阿姨，您想去老年大學嗎？」

 

沈莫北偏頭看我，眼神觸動。

 

兩個人目光都朝我看過來，我開始介紹。

 

「現在很多地方都有老年大學，您如果不想做護工了，可以去老年大學，裡面有很多課程，太極拳、老年瑜伽，插畫剪紙、烹飪什麼的，都能學。您也可以認識很多和您一個年齡階段的人。」

 

更重要的是，往外走走，打開心扉。

 

她沒有拒絕。

 

回去的路上，我就給梁瑞瑞打了個電話。

 

「上次你跟我介紹那學校叫什麼來著？」

 

「你未來婆婆要去了？」

 

「差不多差不多，你把信息發給我。」

 

沈莫北坐在我邊上，低頭剝著橘子。

 

「你什麼時候準備的？」

 

他塞了一瓣到我嘴裡。

 

「哦，這你不用管。」

 

到手的橘子飛走了，「我不用管？」

 

我點點頭，「我們女孩子的事，你不用管那麼多。」

 

22.

 

不知道是不是老年大學的魅力太大，去了以後，沈莫北的媽媽真的開始在朋友圈裡更新一些她的生活。

 

有時候是跟著別的阿姨一起插花，有時候是跟著別的叔叔打太極。

 

晚上，還有幾個姐妹相約廣場舞的視頻。

 

沈莫北負責點贊，我負責誇。

 

阿姨也會時不時的回復我，頗有一種一家人相親相愛的感覺。

 

為了加近距離，我把並不知情的我媽也送過去了。

 

於是，阿姨的朋友圈裡，漸漸的開始出現我媽的臉。

 

沈莫北的心情也好了許多，工作的時候效率提升，很少熬夜。

 

有時候，阿姨會帶一些東西過來看我們。

 

雖然也不會留多久，但是相處的氛圍已經慢慢變了。

 

後來，我媽他們兩個人一起學完了一門「嬰幼兒營養與保育」後，把沈莫北的媽媽請到了家裡，企圖催我結婚生孩子。

 

我也不負眾望的把沈莫北帶過去了。

 

隻不過幾個人見面的時候，氛圍頗有些微妙。

 

不知情的我媽還在一個勁兒的撺掇她姐妹，「這是我未來女婿，一會兒看我眼色行事，今天務必拿下。」

 

我輕咳一聲，「媽，那個......」

 

我媽：「哪個，這是你趙阿姨，喊人。」

 

我恭恭敬敬，「趙阿姨。」

 

我媽轉向沈莫北，沈莫北也很恭敬。

 

「媽。」

 

我媽一臉問號，又難掩激動，「是不是太早了點，改口費我都沒包呢。」

 

我扯扯我媽的衣服，「媽，他喊的是趙阿姨。」

 

於是，接下來的時間，變成了一堂會審。

 

我媽審，我和沈莫北被審。

 

在小小的了解了沈莫北家的家庭情況後，我媽又是非常仗義的拍了拍胸脯，「不用擔心，你趙阿姨那兒交給我了。」

 

其實，也沒什麼好擔心的，我看趙阿姨都沒什麼事了。

 

我探探頭，對遲遲未出現的我爸表示了關心。

 

我媽：「今天我請我姐妹來家裡，我把你爸趕去下象棋了。」

 

我豎了個大拇指，「挺好。」

 

我媽時不時請趙阿姨來家裡，我爸時不時被趕去下象棋。

 

在我媽幾次試探後，我大大方方的跟我媽說，「不是我不想結婚，是結婚的時候，雙方長輩都得開開心心到場。」

 

我媽明白了，轉而旁敲側擊的跟趙阿姨談心。

 

不知道幾顧茅廬後，趙阿姨本人, 終於主動約了沈莫北。

 

23.

 

已經是冬天了，她圍著厚厚的圍巾，坐在玻璃窗前。

 

卸去了往日的執著，她整個人都溫和了許多。

 

見我們來，也是溫溫柔柔的笑了笑。

 

然後把菜單遞過來。

 

「不知道你們愛吃什麼，所以沒點菜。」

 

沈莫北低頭點菜，我跟趙阿姨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菜都上齊的時候，她忽然說。

 

「小北，你和小冉有結婚的打算嗎？」

 

沈莫北有點愣，但也是下意識的點頭。

 

她接著說, 「你和小冉工作都很穩定，我和小冉媽媽的意思一樣, 如果你們願意, 可以早點結婚，我們也不用總為你們擔心。」

 

「至於要不要孩子，就看你們的想法了, 如果這幾年不願意要，也隨你們。如果有了孩子, 我們兩個可以幫你們帶一帶。」

 

沈莫北壓下心底的震顫, 淡淡開口，「那你呢？」

 

「我和小冉媽媽一起, 繼續去老年大學，你們總不會希望我們兩個有事沒事圍著你們兩個轉吧？」

 

沈莫北把剝好的蝦放我面前, 問我，「你的意思呢？」

 

我笑笑, 「行啊，我沒問題。」

 

十二月份，趕在沈莫北生日的時候, 我們領證了。

 

婚房是沈莫北出錢買的，之前他那樣拼命工作，給了趙阿姨那麼多錢。

 

居然還攢下了一部分買房娶我的錢。

 

我對他的認知又上了一個新高度。

 

我的新任婆婆依舊和我媽一起，在老年大學學習。

 

和我媽熱衷於抱外孫子不一樣，她在這方面始終很淡然。

 

一副隨我們便的態度。

 

我媽跟我說, 她是怕帶不好自己的孫子，心底依舊有愧疚，怕像當初對待沈莫北那樣。

 

我把這話講給沈莫北聽。

 

沈莫北說, 「那也沒辦法，總不能為了證明她想多了, 而特意生個孩子吧。」

 

我覺得也是。

 

「以後真有孩子了怎麼辦？」

 

沈莫北手按上我的腰, 摟著我，把我整個人向上墊了墊。

 

我伏在他肩膀，手按著他胸口的位置，感受裡面心髒的跳動。

 

溫熱又蓬勃。

 

「有孩子了就讓她倆帶啊, 反正都學過課了。」

 

我低頭在他喉結上啃了一口。

 

「說的對。」

 

手默默往下。

 

「沈先生，開始吧。」

 

？

 

他低頭看我。

 

「時間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準，是時候讓她們學以致用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