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了阿爾茲海默症後,我逐漸忘記一切。
忘記了苦追十年沒有結果的周梵聲,生日會上眾人詢問我是不是喜歡周梵聲,我疑惑地抬頭:「他是誰,我不認識他啊。」
1
我得了阿爾茲海默症。
俗稱老年痴呆。
拿到這張診斷單時,天空下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我怔怔地望著雪花,眼眶幹澀得發疼,我卻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
坐上公交車的那一刻,我想,這或許就是報應。
手機猛地振動了起來,躁人的音樂將我嚇了一跳。
這個鈴聲是周梵聲特意給他自己設置的,就是為了讓我不錯過他的任何一通電話。
我剛接聽,周梵聲的聲音就傳入了我的耳畔:「現在過來我家,章魚小丸子、烤豬蹄、拇指生煎包……這些都買一份帶過來。」
話畢他就直接掛掉了電話,忙音我已經聽習慣了。
我在最熱鬧的街道下車,兩旁都是香味撲鼻的美食。
我站在喧囂的人群中卻突然想不起自己要做什麼,要買東西,可是要買什麼來著?
我用力地捶了捶腦袋,可還是於事無補。
巨大的恐懼將我席卷,我站在原地很久都沒有動作。
半晌我才挪動腳步,接受我忘記了的事實。
我隻能隨便買了些別的吃的。
2
我到達周梵聲家時已經是下午。
我剛敲響房門,下一秒就從裡被拉進去。
周梵聲不耐煩的神情映入我的眼簾。
「你丟了啊,讓你買點吃的那麼費勁。」
我張嘴下意Ṫůₔ識就要道歉:「對不起。」
周梵聲一把奪過袋子,徑直往客廳走去:「我看你是想餓S我。」
我小心翼翼地跟進去,看著他迫不及待地將吃的拿出來。
下一秒周梵聲就大喊出聲:「這都是些什麼玩意啊,我讓你買的你一個沒買!」
周梵聲坐在沙發上氣憤地望向我,胸膛劇烈地起伏著。
「沈諾,你是不是故意的,故意搞我。」
我慌亂得不知如何是好,隻能無力道:「我忘記了,當時你說得太快我沒有記住。」
周梵聲的目光犀利地看向我,他猛地一把拽住我的手腕,將我拖到他的面前。
「你吃,吃不完我就塞進你嘴裡。」
於是我在周梵聲的目光下開始吃那些食物,機械地開始吞咽。
他緊緊地盯著我,不錯過我一點面目的變化。
就在我胃部飽脹得想要吐時,他猛地將那些食物掃落在地面。
「別再有下次。」
我擦了擦嘴,乖巧地垂頭:「盡量。」
3
周一清晨我早早就來到了教室。
心裡總感覺自己忘記了點什麼,直到周梵聲走進來,我才想起來。
我忘記給他買早餐了。
可是現在上課鈴已經打響,我也沒有辦法彌補。
於是當周梵聲望向我時,我躲開了他的目光。
整整一節課我都能感受到身後的目光,仿佛要將我碎屍萬段。
我以為下課周梵聲就會來找我算賬,卻沒想到他始終都沒有來找我。
直到晚上周梵聲發消息讓我去他家,我的預感終於到來。
我用了我最快的速度到達樓下,可是不管我怎麼敲門始終都沒有人給我開門。
隨著夜越來越暗,溫度也開始驟減,我意識到了周梵聲的用意。
他就是想讓我在外面等著,在外面凍著。
這就是對我的懲罰。
我用手搓了搓臉頰,凍得幾乎要快麻木。
我突然就忘記了自己為何會在這裡。
我環顧了下四周,最後一次按了下門鈴,依舊沒有開門。
「真奇怪,我來這裡幹什麼?」
我轉身離開,朝遠方走去。
4
傍晚時我發起了高燒。
整個人仿佛被火爐蒸烤著,意識也跟著昏昏沉沉。
直到天亮室友們起床才發現我的不對勁,喂我吃下退燒藥,並讓我今天休息一天。
下午時分我才清醒一點,拿起手機發現從昨天晚上到今天早上周梵聲給我打了好幾通電話。
最後一條消息是中午發來的:【沈諾,你是不是忘記你欠我的了?】
周梵聲的這條消息讓我膽寒,埋藏在記憶最深處的事情被挖掘。
我幾乎是顫抖地給周梵聲回復過去電話:「對不起,是因為我昨天晚上感冒了,所以我沒聽見電話。」
周梵聲不想聽我說的這些,他隻冷冷道:「今晚今碧煌 KTV,我等你來。」
很快周梵聲給我發了包廂號,讓我晚上七點準時到達。
我在六點半時坐上了出租車,可當司機問我要去哪時,我又犯病了。
我怎麼都想不起來自己要去哪。
於是我隻能尷尬地走下車。
第二天清晨,我就聽見室友在八卦,說昨晚周梵聲喝多了,來學校耍酒瘋了。
拿著掃把非要把操場打掃一遍,一邊打掃一邊還吶喊。
周梵聲是誰,這個名字怎麼這麼耳熟?
我有些疑惑。
5
我的阿爾茲海默症越來越嚴重了。
我會忘記自己所要做的事情,甚至還忘記人。
那天早晨我用了半天的時間才想起周聲梵是誰,等我急忙給周梵聲打去電話時,隻聽見電話那頭已關機的聲音。
我用了最快的速度趕去他家,又敲了很久的門。
最後實在沒有辦法,我試探地輸入密碼,下一秒門應聲而開。
竟果真是她的生日。
我還沒來得及思索太多就一眼看見了躺在沙發上的周梵聲,他的臉上帶著不自然的潮紅,吐出來的呼吸也滾燙得嚇人。
我喊了他好多聲,他卻沒有任何應答。
直到我推了推他的肩膀,他才緩緩睜開眼眸,一雙眼睛如同被水浸泡過一般,蒙眬又脆弱。
他的聲音沙啞帶著試探:「周……梵柔,梵柔是你嗎?」
我受不了他此時的目光,下意識地想要後退,他卻一把拽住了我的衣袖。
「不要走,梵柔,求求你。」
周梵聲的聲音裡浸滿了悲傷,他骨節分明的手抓得是那般地用力。
我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沒有讓自己崩潰,我小心翼翼地靠近他,將雙手覆蓋上他的眼眸。
「睡吧哥哥,我不會離開的,你也不要再自責。」
「好。」
周梵聲的睫毛輕輕地掃在我的手心,下一秒我感受到了湿潤,是他的眼淚。
我忘記了那天究竟是怎麼過去的,隻知道在周梵聲退燒後,我望著他熟睡的容顏陷入了沉思。
我想起了曾經,曾經的我們。
我隻說了一句我想吃石榴,周梵聲就會連夜去給我摘,第二天清晨時放在我的窗外。
他說,他會滿足我的一切願望。
他說,他就是我的哆啦 A 夢。
6
我決定去醫院開些藥。
想不起來的感覺太過痛苦。
明明來來往往有無數的人,可我站在他們中間好像一縷魂魄。
不知過去不知未來的孤魂野鬼。
於是我再次前往了醫院。
推門走進去時我看見了我的主治醫生,這還是我第一次仔細瞧他,上一次隻顧著悲傷來著。
他很年輕,陽光從未拉緊的窗簾縫隙中灑落進來,細微的塵埃在他的身前處飛舞盤旋,於是我看見了他胸牌上的名字,神經內科,唐季雲。
他側頭朝我看過來,嘴邊的笑意給人最大的力量。
「我……我想開一些藥。」
我將上次的診斷書遞過去。
唐季雲微皺起眉頭,他的目光犀利:「上次你沒去拿藥?」
我垂下頭:「忘記了。」
「我現在給你開。」唐季雲頓了頓又道,「不用太過擔心,你還年輕一切都會好的。」
我笑起來重重點了下頭。
我知道他其實是在安慰我。
走出醫院,我又上了那輛公交車,這次我沒有接到周梵聲的電話。
太陽已經西垂,落日的餘暉灑在我的臉上,暖暖的。
7
周梵聲的感冒徹底好了後,他第一時間就找到了我。
在所有人離去後他重重地踢了一腳我的桌子,書本瞬間散落一地。
我茫然地抬起頭看他,他則直接拽住了我的衣領,讓我不得不和他對視。
「那天是你來了對不對?」
我輕點了下頭,下一秒他便咆哮了起來:「誰讓你多管闲事的,我讓你來你才能來,我讓你滾你就滾,懂不懂?」
他的目光赤紅,我毫不懷疑他的拳頭會在下一秒落在我的臉上。
「對不起。」
我小聲地朝他道歉。
周梵聲因為我的這句話緩緩松手,他輕吐出一口氣,隨即點燃了一根香煙。
煙霧噴灑在我的臉上,我控制不住地咳嗽起來。
他輕笑著再度開口:「今晚來這家酒吧,別再讓我生氣了。」
話畢,他將一張卡片塞進我上衣的口袋。
他大步離去。
晚上八點我準時到達,一眼我就看見了周梵聲。
他太出挑了,一身白衣讓他整個人與周圍割裂,他骨節分明的手指輕敲著桌面,脖頸間的項鏈隨著他的動作閃爍。
「我來了。」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然後笑了起來。
「去,坐在對面。」
對面是一個長相猥瑣的男子,他與我對視,隨即拍了拍自己身旁的位置。
我僵硬地站在原地,有那麼一瞬間空白。
最後我被那個猥瑣男子拉了過去,強行摁在了座位上。
我被他一杯接著一杯灌著酒水,周梵聲則戲謔地看著我,看ŧü⁻著我痛苦的神情。
酒精襲上大腦,我突然想到,如果周梵柔還活著,她是不是也會像周梵聲那般奪目。
「我去趟衛生間。」
我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手指卻被人拉住。
「我陪你去唄。」
我剛想要拒絕他,坐在對面的周梵聲終於開口:「夠了。」
猥瑣男瞬間松開了手,還表示無辜地聳了聳肩膀。
我下意識地看向周梵聲,而他隻送了我的一個字:
「滾。」
於是我馬不停蹄地離開。
可當我走出酒吧,我就怎麼都想不起自己要去哪。
我站在原地,任由冷風拂過我的面容。
我痴痴地望著遠方,緩緩地蹲下了身體,昏黃的路燈照亮著我。
「沈諾,沈諾是你嗎?」
突然有人拍了下我的肩膀,我回過頭身體卻向下滑去。
8
我睜開眼睛,思緒有一瞬間的迷茫。
幾秒鍾後我猛地坐直身體,這裡不是我家。
「你醒了。」
我順著聲音的方向望去,抬眼就看見了唐季雲。
腦袋也開始運轉,我想起了昨晚發生的一切,原來昨天喊住我的是他,要不然我可能就要睡馬路了。
我有些不好意思,手指用力地攥緊被子:「謝謝。」
「不客氣。」唐季雲頓了頓又道,「出來吃些飯吧。」
我輕點了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