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一聲暴喝讓現場瞬間安靜。
一個高大寸頭男從人群中擠出,薅起她的頭發,狠狠甩了一巴掌。
12
孫姨疼得嗷嗷叫,高跟鞋甩出去一隻,狼狽地捂著臉跪坐在地上,又趕緊拉住男人的手:「老公,手打疼了吧,我給你吹吹。」
孫裘喘著粗氣,甩開她的手,搖著頭後退:「你又騙我……」
「我他媽以為你能改過自新!」
「二十八年了啊,沒想到你還是狗改不了吃屎!」
孫姨哇地一聲哭出來:「我難受啊!」
「你總是不理我,不願意碰我!」
「可我也是個人啊!是個有正常需求的女人!」
在場的所有人都一頭霧水。
我也怔住了。
原計劃是耍個小花招將孫裘引過來,逼孫姨交賠償款。
現在的情況超出了我的預期。
不過聽他們倆吵架,我慢慢明白了整件事情的由來。
孫裘是下鄉知青,從上海來到我們這座北方小城。
當然在那個時候,這裡連小鎮都算不上,是地地道道的農村。
孫姨是農戶的大女兒,從小膽大,敢摸蟬抓蛇,泥裡來土裡去。
孫裘白淨斯文,有潔癖,喝水的碗都不肯和別人共用。
孫姨對孫裘一見鍾情。
然而孫裘卻對她不感興趣。
太粗鄙,一點文藝氣息都沒有,長得也不秀氣。
他喜歡同下鄉的另一位女知青,兩人經常趁下地幹活偷偷摸摸拉小手。
孫姨暗自不知道吃了多少飛醋。
返城的那一天到了,孫姨向孫裘表白,和預料中的一樣被拒絕了。
她不甘心,又偷聽到孫裘和那位女知青你儂我儂地規劃未來,連生幾個孩子都想好了。
孫姨嫉妒,非常嫉妒。
妒火中的她做出了最大膽的決定:往孫裘隨身帶著的水壺裡下藥。
和她無數次夢到的一樣,孫裘的身體很好吃,有不屬於這裡的味道。
她反反復復吃了又吃。
第二天醒來,孫裘崩潰了。
他覺得自己髒了。
沒臉見喜歡的人。
沒臉回城裡。
沒臉活下去。
自S未遂後,孫姨用繩子捆了他三天三夜,斷水斷糧。
最後孫裘妥協了。
同意和孫姨結婚。
但約法三章:不擺宴席,不生孩子。
最重要的是,不能幹涉他做什麼,更不能像那晚一樣強迫他。
婚後,孫姨做到了。
孫裘斷了和家裡的聯系,甚至放了狠話,把孫母氣吐血。
他開始嫖娼、酗酒,夜不歸宿,甚至摟著小姐回家,當著孫姨的面親吻。
孫姨看著孫裘墮落成另一個人,卻不敢多說一句,隻默默地好吃好喝地伺候他。
隨著時間流逝,孫裘開始願意搭理她,也願意回家吃飯,甚至躺在同一張床上。
唯獨不碰她。
這麼多年,兩人同房的次數屈指可數。
孫姨反復勸說自己要知足。
但人的欲望沒有盡頭。
13
孫裘打累了,抹了一把臉,往地上啐了口,吐出兩個字:「離婚。」
咚!咚!咚!
孫姨瘋了似的,跪下磕頭求他:「我錯了,我再也不敢了,別離婚,求求你不要離開我。」
孫裘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往外走。
孫姨緊攥他的褲腳,他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使勁掰開。
手指被折成一個詭異的角度。
孫姨痛到大叫,也不肯松手。
最後孫裘失去了耐性,用了力氣,將孫姨狠狠推倒在地。
孫姨這次沒能再跟上去。
她捂著肚子蜷縮成蝦米。
人群中有人驚訝地喊:「血!她在流血!」
一團紅從孫姨身下蔓延開來。
孫裘像是見了鬼一樣,連滾帶爬逃跑得沒影了。
我撥打了 120。
因為我媽信佛,見不得S生。
孫姨的孩子保住了。
孩子才兩個月大,胎盤不穩,幸好孫阿姨身上的肉是很好的緩衝層。
她躺在病床上喜極而泣,不停地感謝菩薩送來了孫家的種。
當孫姨借護士手機打給孫裘時,電話那頭傳來他醉醺醺的聲音:「打掉。」
孫姨苦苦哀求:「我已經四十了,再過幾年想生也生不了,就當是給我留個念想行嗎?」
孫裘突然厲聲道:「念想?」
「你不配!」
「張紅蝶,我告訴你,這輩子你都別想有我的孩子!」
孫姨不停地抹眼淚,挨過巴掌的臉此時腫得像豬頭:「生下來後我抱到我姐家養,絕對不會讓他出現在你面前。」
「我手裡還有錢,你不是喜歡錢嗎?都轉給你!不給他花一分。」
「你就放過他吧!」
長久的沉默過後,孫裘同意了。
我躲在病房外,輕嘆一聲,撥通了一個電話。
14
孫裘的家人來了。
孫裘姐姐推著坐輪椅的孫母出現在小區樓下時,正好是傍晚 6 點。
吹了一天空調,我媽嫌悶,打開裡面那扇木門,擺張小桌在玄關吃飯。
這樣空氣能流通。
壞處就是,隔著一扇防盜門,走廊裡有什麼動靜一清二楚。
我嘎吱嘎吱咬著醬黃瓜,突然被隔壁開門的聲音嚇了一跳。
孫裘慌張地套了件背心衝向樓梯,跑了沒幾步又折回來,穿上大褲衩,抓了幾下頭發,這才下樓。
沒過一會,領著一個高挑豔麗的女人回來了。
緊接著,屋裡傳來爭執聲。
我幹脆捧著碗跑到走廊看戲。
孫裘低垂著頭,搓著手:「姐,不知道你和媽要來,家裡沒提前收拾。」
孫裘姐姐聲音又尖又細:「沒事,正好看看你們過得有多慘。」
「連個電梯都沒有,咱媽想上都上不來。」
她環視了一圈,揚揚下巴:「收拾東西吧,跟我回上海。」
孫裘狂喜,但又立馬低下頭猶猶豫豫拒絕:「不...不行,紅蝶懷孕了,我走不了。」
孫裘姐姐點點頭:「我已經知道了,這個孩子不能留。」
孫裘搖頭,表示自己已經答應她將孩子生下了。
孫裘姐姐頓住,不可置信地問:「你得斯德哥爾摩了?賤種怎麼能被生下來?」
「他不是賤種!」
孫姨的聲音響起。
15
我扭頭一看,孫姨穿著病號服,氣喘籲籲的樣子像是剛從醫院跑回來。
她惡狠狠地罵道:「騷貨,跑到家裡勾引我男人!」
孫裘當即劈頭蓋臉扇了倆嘴巴子:「你他媽瞎啊,這是我姐!」
孫姨慌忙連連道歉。
孫裘姐姐冷笑,不想搭理她,拉著孫裘就要走:「行李也別拿了,直接跟我走吧。」
孫姨胖胖的身軀堵住門。
孫裘姐姐雙手環臂,俯視她:「你別以為我們家的人都像我弟一樣好欺負!」
「我說賤種,那他就是賤種!」
「要不是時間太久遠,我早他媽告你了!」
「你根本就不配和我說話,讓開!」
孫姨不肯。
甚至頂撞了下她,孫裘的姐姐被撞了個趔趄。
孫裘當即就冒火了,一個巴掌扇過去:「你他媽怎麼對我姐呢?」
孫姨捂著臉一動不動。
孫裘姐姐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推開她,拉起孫裘就往樓下衝。
孫姨急忙跟上拽住孫裘胳膊。
三個人就這樣在臺階上起了爭執。
孫姨大叫一聲:「他不能跟你走!!」
緊接著,不知道是誰故意一腳踩空,還是有意推了一把。
孫姨拉著孫裘滾下了樓梯。
我將最後一節腌黃瓜咽下肚。
16
孩子最終沒能保住。
摔得太狠,孩子被擠壓變形,在孫姨肚子裡停止了呼吸。
孫裘則頸椎骨折,骨頭刺破胸腔,得了腦梗,癱在床上動彈不得。
住院每天都在燒錢。
即使孫姨不舍得給自己辦住院手續,甘願在孫裘病床旁打地鋪,吃白水煮面條,她預支的一個月工資也很快被花光。
孫姨勉強承擔得起孫裘每天三針 200 塊的營養針。
但還有住院費、手術費和日常花銷。
沒辦法,月子還沒過,孫姨就要背著孫裘回家。
最後是孫裘姐姐看不下去,叫了車將孫裘送回去。
當然,沒讓孫姨上車。
她一個人走了三個小時才到家。
孫裘恨S孫姨了。
整天非打即罵。
「你害S孩子又禍害我,草泥馬的就該下地獄!」
我在隔壁聽得一清二楚。
原來冷暴力結束後,是熱暴力呀。
17
孫裘姐姐第一次客客氣氣地讓孫姨坐下,宣布他們家內部討論出的解決方案:「我要帶我弟回上海。」
「你們倆的事我管不了,也不想管了,愛生幾個生幾個。」
「現在唯一的目標就是治好我弟的身體,上海醫療條件很好,我們負責聯系醫院,你呢就負責籌錢。」
孫裘姐姐要看他們的存折。
孫姨翻了半天,隻翻出來一沓洗頭房的積分卡。
孫裘姐姐一拍大腿:「那就把這房子賣了!」
孫姨連忙搖頭:「沒了房子我隻能睡大街。」
孫裘姐姐生氣了:「你欠我們家多少心裡沒數嗎?」
「一套小房子而已,沒讓你賠 345678 套都算便宜你了!」
「總不能讓我弟弟癱在床上一輩子!」
孫姨連忙拍胸脯保證:「我是做美容行業的,油水特別大!我去賺錢!」
然而,當她第二天重新穿上職業套裝去醫院上班時,收到的是一則開除通知。
因為之前的催情粉事件鬧得沸沸揚揚,登上了娛樂營銷號,門店流失了一大批會員,歇業了半個月,甚至公司股價也受到了波動。
總部負責人特意找到主任,要求她以損害公司形象為由,代向孫姨和我提起索賠。
現在孫姨不僅手抖得做不了手術,還虧欠公司一大筆錢。
親兄弟還明算賬呢,主任怕丟飯碗,當然不敢違反總部指令。
氣得孫姨在醫院門口撒潑打滾,最後被保安轟出去。
而我卻絲毫不慌。
17
復工第一天,我被主任鎖到小黑屋。
這裡是保潔阿姨的雜貨間,墩過廁所的拖把刷子都堆放在這,腥臊味撲鼻。
主任開門見山,嚴肅地表示我付了賠償金才能離開。
我不解,作勢要打 110:「你是在限制我的人身自由嗎?」
主任連忙改口:「不,這是店長的意思。」
我點頭表示理解。
拿出一張表格。
「貪汙也是店長的意思嗎?」
裡面中密密麻麻地記錄著她吃下的回扣,和店長分贓的聊天內容。
家裡蹲這麼長時間,別的沒什麼長進,電腦玩得是越來越 6。
通過同一區域網竊取聊天內容對我來說簡簡單單。
我像狐狸一樣眯起眼。
「你說,店長是保全你還是保全自己呢?」
發送離職申請的同時,我向總部發送了一封檢舉郵件,實名舉報店長與主任同流合汙,修改訂單價格吃回扣,強制收取病人紅包,共獲利 12 萬。
因為功過相抵,總部撤銷了對我的起訴,並革去店長與主任的職位,追還非法盈利。
18
回到家,隔壁又在吵鬧。
孫裘姐姐翻出來了一張抵押憑證。
原來這房子被孫姨抵押給了銀行,得來的錢全部轉給了孫裘。
現在沒了工作,根本還不上每個月的貸款。
房子下個月就要被銀行收回。
孫裘兩眼一黑,幾乎要在床上咽了氣:「敗家娘們!」
孫姨悽慘地哀嚎,整層樓都能聽見。
「我這麼做都是為了孩子!不然你容不下他啊!」
孫裘姐姐被吵得煩躁,沒好氣地說:「行了,把錢拿出來吧,明天就回上海,後面錢不夠我和媽商量湊一湊。」
孫裘不說話,眼神閃躲。
孫裘姐姐愣了,一巴掌拍他頭上:「你別告訴我那麼多錢都被你花了!」
孫姨也瞪大眼睛等著他的回答。
孫裘支支吾吾說:「我…拿去…還賭債了…」
原來那幾日他因為孫姨的事煩得要S,整天泡在牌房裡,喝醉了倒頭就睡,醒了再邊喝邊賭。
酒精放大了他的感知。
當看到孫姨打過來的十幾萬時,他隻覺得血脈偾張, 為了疏解悶在胸口的那一口氣,竟越賭越賭大, 單局下注 2 萬。
不出幾天,輸了個精光。
孫姨癱坐在地上。
孫裘的姐姐劈頭蓋臉打了一頓孫裘,也不再管他, 帶著孫母要回上海。
留下屋裡一片狼藉。
圍觀的人都忍不住唏噓。
19
原本以為事情到此為止。
沒想到孫姨又將矛頭對準了我。
她提著一桶糞水朝我家門潑:「賤人!全是因為你,我才落得現在這個下場!」
我陪媽媽上山拜佛,透過監控遠程看到了全過程, 淡定地撥打了報警電話:「你好, 有人非法入侵。」
當天孫姨就被拘留。
主任籤了保證書,她才得以被釋放, 老老實實拿著水桶刷子將我家門口打掃幹淨。
我又一紙訴狀將孫姨告上法庭, 要求她立刻賠償之前偷竊的快遞。
孫姨接到訴訟書腿都嚇軟了,在主任家門口跪著哀求了一天,主任才松口幫她償還。
主任咬牙切齒地說:「以後我沒你這個妹妹!」
誰知道,過了沒幾天, 警車又開進了小區。
醫護人員抬著一張蓋了白布的擔架上了車。
孫姨瘋癲了。
她找工作處處碰壁, 現在的她頭發蓬亂, 眼袋明顯,撲了幾層粉底都遮蓋不住臉上的疲憊感。
幾天下來,勉強找到個超市收銀員的活。
但很快因為嘴賤議論顧客被人投訴, 超市予以開除。
沒辦法,孫裘還躺在床上等著她救命。
她咬咬牙, 走進了洗頭房。
孫裘雖然躺在床上一動不能動, 但他鼻子還好使,敏銳地聞到孫姨身上那一股熟悉的洗發水味。
他抗拒著:「你別碰我!髒S了!」
孫姨崩潰了:「我這麼做都是為了誰!」
「不...不...走開!」
孫姨抹了一把淚, 當即就脫下衣服,要強上孫裘。
這段時間,小區裡的人天天都在他家門口看笑話。
看到這一幕時,圍觀的大人連忙捂著小孩的眼,有人替他們關上了門。
人群正要散去。
突然!
屋裡一聲悶響!
好事的人輕輕推開門。
孫裘直挺挺地躺著, 胸口插著一把刀。
孫姨跨坐在他上面還在不斷起伏著...
20
孫姨被警局以故意S人罪拘留, 十日後開庭審判, 處以無期徒刑。
她的精神徹底瘋癲,又哭又鬧,時不時傻呵呵地笑。
我跪在蒲團上和媽媽一起叩拜菩薩。
她一顆一顆念著佛珠,溫柔勸我放下。
「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放過自己好嗎?」
「本來搬回小城是想讓你散心, 重回正常生活。」
「現在看著你一次次戳自己的傷疤, 我心痛。」
我不語。
我討厭開黃腔。
討厭別人碰我。
我忘不掉大學那節護理課上, 那隻肥厚油膩的手伸進我裙子裡捏我大腿內側肉的觸感。
更忘不掉那張猥瑣的臉湊過來強吻我時散發的惡臭氣味。
但我沒錯。
穿裙子沒錯。
身材好也沒錯。
開情趣店更沒錯。
這些不是他們猥瑣的理由。
我坦坦蕩蕩。
午夜夢回, 我想過無數次,不理解為什麼被盯上的是我?
後來想明白了。
在這個世界上,越是妥協,越受欺負。
有的人就是賤。
我以為的禮貌, 在他們看來是軟弱。
所以我變得睚眦必報。
用他們的方式去懲罰他們。
那個男人在我手下撕心裂肺地痛苦尖叫時, 我的心裡難得地暢快。
我起身,笑眯眯地說:「不,痛是他們。」
我從家裡搬了出去。
幾個月後, 我正式為無人情趣店注冊了商標「蜜桃派」。
第二年,我的無人情趣店開了三家分店。
當我不再害怕深淵,它就不復存在。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