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S的那天,我終於見到了親生父母。
他們衣著華麗,穩坐高堂。
與我有幾分相似的婦人拉起我的手,淚眼婆娑:「妙妙,你終於回來了,是我們疏忽了你。」
兄長也滿臉愧疚,日日帶新奇的小玩意給我。
父親嚴肅的臉上也多了絲溫和,將姜家獨有的玉佩親手交給我。
一切都很溫馨,父母琴瑟和鳴,兄長愛護,未婚夫等我多年,體貼入微。
這,都是姜妙一直想要的吧?
隻有我知道,她從頭至尾都是高位者眼中的玩偶。
1
自小,我便知道我是姜家嫡女。
這對照顧我的夫婦是我的奶娘和她的丈夫。
雖然不像真正的小姐那樣,吃好的,穿好的,丫鬟小廝環繞身邊。
但也不賴。
我的生父是當朝戶部尚書,生母是江南首富之女。
他們不會放我在這裡自生自滅,起碼還有銀子。
奶娘和她的丈夫確信我會回到京城,將我養得白白胖胖。
一月五件新衣,琴棋書畫自幼便有師傅教習。
雖在窮鄉僻壤,但我的生活格格不入。
他們想著到時候再拿點賞錢,給自己的兒子買宅子。
直到七歲那年。
奶娘的丈夫喝醉了酒,一腳踹開我的房門,提起我的衣領便打。
畢竟被好吃好喝供了這些年,我哭起來聲音洪亮。
奶娘跌跌撞撞將我抱在懷裡,眼神震驚:「你瘋了!竟然打小姐!」
男人踹倒了炭盆,罵罵咧咧:「狗屁小姐!姜府都一年不送銀子了,老子倒貼了多少給這個賤蹄子,他娘的還敢給老子擺臉……」
啊,原來,是姜家不給銀子了。
男人等了一年,終於憋不住,去了京城。
剛去了姜府,就見一個嬌俏的小女娘從馬車上下來。
聽聞是姜家嫡女的事,眼神無辜:「我怎麼不曾聽聞還有個姐姐呢?」
男人傻眼了,蹲守一日,終於等來了最有話語權的姜大人。
「給你們的銀子足夠養她到及笄了。」
最後看他衣衫褴褸,又給了十兩。
對於一般人家,這十兩已經夠吃好幾年了。
可沒有對比,就沒有扭曲。
之前一個月可是給五十兩。
在男人看來,這是十兩買斷了我的未來。
第二天,他扔給我粗布衣裳,讓我去打掃豬圈。
我不肯,他便甩了我一巴掌。
自幼被養得嬌氣,連續兩天被打,我不敢遲疑,跑去豬圈。
奶娘回來後和他大吵一架。
將我的手放進溫水裡,一點點將泥濘搓下來。
我很是委屈:「奶娘,為什麼我父母不送銀子了,也不接我回家?」
水面泛起漣漪,奶娘沉默許久。
就在我抽離雙手時,頭頂傳來聲音:「不會的,小姐,老爺夫人隻是有難言之隱。」
2
那個男人似乎是從那次酒後得到啟發,開始酗酒。
每次喝酒就要打我,罵著姜府。
似乎姜府跟他有深仇大恨。
奶娘總是緊緊抱著我,忍受著他的拳打腳踢。
我哭啞了嗓子,可真正疼痛的奶娘一聲不吭,用手輕拍著我的背,安慰著我。
後來,我發現,男人不是喜歡打我。
隻是想看著我這個本該高高在上的小姐和她的奶娘匍匐在地,匍匐在他這個一事無成的男人腳下。
酒醒了,男人就像個沒事人一樣,吃著奶娘準備的飯菜,拿著日漸減少的銅板出門。
同村的孩子知道了我的事情,開始往我身上扔泥巴。
不知他們的父母和他們說了什麼,他們說我:「克父克母,爹不疼娘不愛。」
我被踹進泥潭裡,耳邊是嘲諷的嬉笑聲。
起初,我還會流淚。
後來,我見到他們就繞道離開。
我不想奶娘回來還要摸黑給我洗衣服。
白天,奶娘帶著我去鎮上賣香囊,晚上挑著燈刺繡。
她始終相信姜府會來人。
男人也許是顧及我的那一絲血緣,心存一絲希望,不敢趕我,再加上奶娘跪在地上求他,他便順坡下驢,肆意辱罵奶娘。
「銀子呢!臭婆娘,帶著個拖油瓶,銀子都不會掙!看看老馬家媳婦,張開腿就能掙幾個銅板,要不是老子心善,你能每天往外跑?」
在我十三歲那年,奶娘病倒了,男人的耐心也耗完了。
一兩,他將我賣給了村長。
奶娘強撐著一口氣,眼底猩紅,拿著菜刀胡亂砍。
逼退了村長和男人。
她將我身上的紅布扯下,揉著我手腕處的紅痕。
「你們怎麼敢!張緯!你忘了姜大人怎麼囑咐你的嗎?你忘了你怎麼和姜夫人保證會好好照顧小姐的嗎?這些年你打我們罵我們,我還為你找借口說你一時昏了頭,遲早會變回原來那樣!
「是我錯了!你就是一個卑鄙無恥的小人!過不了幾天他們就會來接小姐,到時候小姐有事,你也逃不掉!哈哈哈哈!」
奶娘頭發散亂,大笑的樣子像極了村頭的那個瘋婆子。
我擔心地拉著奶娘的衣角,她卻倒在了我懷裡。
村長嚇得坐在地上,隨後邊跑邊喊:「張緯!你不是說姜家不要她了嗎?竟敢騙我,你給我等著!」
男人也煞白了臉:「不可能,不可能,你怎麼知道的?」
說著上前抓住奶娘的肩膀,大聲質問:「你怎麼知道的!是不是姜家來人了!」
可惜,奶娘昏了過去,給不了他答案。
也……給不了我答案。
3
奶娘S的那天,姜家人也來了。
當時,我正SS抱著奶娘的屍體。
男人揮舞著棍棒,卻不敢真正打在我身上。
姜晨一來,男人便癱倒在地,嘴裡嘟囔。
「完了,完了,竟真的來了……」
我眼神麻木,手掌一下一下拍著奶娘的肩膀,輕輕哼著自小聽到大的小曲。
很快,耳邊傳來顫抖的少年音:「姜妙?」
我適時抬頭,瞳孔驟縮,眼角流下一滴淚,嘴唇微動:「兄長?」
姜晨見到我的臉,滿是震驚,眼中也浮起些許水霧。
耳邊傳來那個男人的喊叫聲:「少爺,我我這幾年都是好吃好喝供著小姐的,就算之前姜府不給我銀子了,我也沒有拋棄小姐。如今我媳婦也S了,求求您,給我一條活路吧……」
姜晨皺眉,冷聲開口:「張緯,拐賣姜家嫡女,這些話留給衙門說吧。」
瞧瞧,拐賣的罪名要不是提前想好,他怎麼可能這麼順口說出來?
按我朝律法,拐賣,S罪。
姜家現在的地位,想要將一個無權無勢的人說不出真相很簡單。
眼看著男人破罐子破摔,大聲喊道:「明明是你們將姜妙養在我家,你們還給我們銀子,還……」
我想,這便是他S前最後說的幾個字了。
我垂著頭,盯著鞋面上的布丁。
姜晨卻在我面前有些不安:「妙妙,父親母親不可能不要你,這些年我們都在找你,前些時日我們找到了張氏才找到你。兄長帶你回家。」
我輕笑一聲,睜著大大的眼睛看著他:「兄長,謝謝你救我於水火,不然我還會被奶娘蒙騙。」
唯一的光亮是黑暗的元兇,重回黑暗的我隻能抓住目之所及的救命稻草,全身心地依賴它。
就像琴棋書畫,我剛摸到門檻,見過了更廣闊的世界,那個男人便撕碎了我的功課,趕走了上門的師傅。
這便是他們要達到的馴化目的。
隻有見過更好,才忍受不了現狀。
姜妙確實是這麼做的,而我,也這麼做了。
不同的是,我不期待失而復得的親情。
4
我所在的村落距離京城需要半月的路程。
回到京城時,我已經大變樣了。
穿著時新的衣裙,戴著價值不菲的玉簪。
可走路不自覺低頭,總是喜歡躲在姜晨身後。
就連身邊丫鬟的舉止都比我更像小姐。
而我的親生父母並沒有嫌棄我,反而更加心疼。
姜夫人看著我,淚眼婆娑:「妙妙,你終於回來了,娘好想你啊,都怪我沒有看好你,讓你流落在外。」
姜大人虛抱著自己的妻子,背過身做了個抹眼淚的動作。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我怯生生依偎在母親懷裡:「父親,母親,我也很想你們。」
眼神卻一直盯著母親腰間的荷包。
淺粉的底色,白嫩的蘭花栩栩如生,還有一個不起眼的字——羽。
如同兄長和父親腰間的一樣,出自同一人手中。
母親帶我去了新院子,丫鬟小廝皆已在那候著。
院子裡有一個小池子,水聲伴隨著母親的聲音傳來:「妙妙,這是我和你父親給你準備的院子,你日後便住在這,有什麼事吩咐他們,或者直接和我說便好。」
「過幾日張太君大壽,我帶你去見見人,在你出生時,你父親……」
母親語氣一頓,隨即低頭,看著我手上的粗繭愣了神。
我笑著解釋:「在村裡難免要幹活,您也知道,我不是他們的孩子,所以平日裡少不了多幹活。這樣,我才能活下去。不過母親放心,我可勤快了,一晚上能洗三大筐衣服呢,也能赤腳跑去十裡地的鎮上賣香囊,還能……」
話音突然止住,我慌忙想要抽回手:「對不起母親,我不該和你說這些的。」
剛剛恢復尚書夫人儀態的母親再次紅了眼睛,緊緊抓住我的手。
多了幾絲真心的愧疚:「是娘不好,是娘不好。」
當天,御賜的膏藥便用在了我的手上。
之前,我不忍父母擔心,時時藏著自己的手。
結果張太君大壽時,被一貴女點出,自此成了笑柄。
為了維護姜府和我的名聲,姜府對外宣稱,我被高人看中,雲遊四方。
這事一出,有人將我調查了底朝天。
就算姜府勢力大,也抵不住悠悠眾口。
這次,我便讓他們清清楚楚知道,我所受的不公。
他們不在意,故意忽視,我偏偏不讓。
5
我沒見過碩大的珍珠,下人們偷偷嚼舌根。
我便和姜晨哭訴:「兄長,我是不是給你們丟人了?我隻是見這珍珠好看,卻沒見過他們口中需要雙手捧著的夜明珠。」
第二天,姜晨便雙手捧著夜明珠給我把玩。
空氣中飄著淡淡蘭花香,讓我的笑容更大了些。
遇到下雨,我便跑去母親的院子。
雷聲轟鳴,閃電照在我蒼白的臉上。
我主動抱著母親,身子顫抖:「母親,對不起,我太害怕了,見到你才有些許安心……」
母親眼中含淚,向來有潔癖的她,整晚都沒有換下那件沾滿雨水的寢衣。
隻因她一離開,我便渾身發抖。
那天,不知哪來的丫鬟被擋在門外。
我還時常去找父親,有時給他送親手熬的湯,有時將自己的功課遞給他,眼中滿是孺慕之情。
最後不經意說起:「父親,女兒是不是很差啊,夫子總說我不如他另外的學生。」
後來,我換了一個夫子,一個盡心教導我的夫子。
等到張太君大壽那日,我已經大變樣了。
不再是瘦削自卑,有了大家閨秀的儀態。
我隨著母親給張太君祝壽,話還未說,一道突兀的聲音響起。
「呀!姜小姐手上那是什麼,看著如此可怖?」
是那個貴女,清樂郡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