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打開私信,滿屏都是毛孩子對我說的悄悄話:
【義母,我的新家離醫院很近,我會經常去找你玩的!】
【義母,你今天是不是來北城啦?我看到你啦!你是不是騎著三輪車,還帶著兩個姐姐?好拉風,好帥氣!】
【猜猜我在幹什麼,義母?新主人帶我出去旅遊啦!我偷偷跟菩薩許願啦,保佑義母快樂平安十八輩子。】
……
千言萬語都是它們新獲得的幸福快樂。
身上的「江湖氣」已經消散不見,不再冷漠,不再狠戾……
我很欣慰。
這才是它們本該有的樣子。
私信不斷增加,增加,再增加。
附近的流浪動物群體,不斷縮小,縮小,再縮小。
現在,隻剩下七個毛孩子沒有被領養。
它們在外流浪太久,問題太多。
或許是因為年齡太大,或許是因為身體太差,也或許是性格實在不親人。
它們不是領養人的優選,不受領養人的青睞,所以我想盡可能地給它們更多的關懷。
讓它們知道,自己也有人愛。
盡管它們之中,有的被許多人類傷害過,格外厭惡人類。
可它們愛憎分明,還心甘情願地陪我上班下班。
新的一年,即將來到。
我給剩下的幾隻貓貓狗狗洗個澡,打算帶它們回家,一起跨年。
進到我家裡後,它們有些拘謹,都乖巧地坐在地上,既不亂叫,也不亂跑。
我在廚房一通忙,做出貓飯、狗飯。
自己則提前點了一份豪華外賣。
不是我舍不得給毛孩子花錢,貓飯、狗飯裡的肉一點兒沒少放。
主要是因為我做的飯……自己都嫌難吃。
也就隻有它們不嫌棄,還給我捧場。
「義母,你手藝真好,好好吃!」
「嗯,比粑粑香,沒粑粑粘!」
「我還想再吃一碗!」
管夠,管夠!
我樂呵呵地又給它們把飯添滿,滿眼慈愛:「別吃太多,待會兒還給你們開罐罐。」
它們咀嚼的模樣,又呆又楞,笨拙得可愛。
我當然知道,平時它們不會這樣吃飯。
它們覺得這樣吃飯可愛,在哄我開心。
我很喜歡它們過分刻意的小心意。
11
我們靜靜地欣賞窗外的煙花,看煙花不斷地盛放又凋謝,凋謝又盛放。
是向過去的告別,是對未來的迎接。
貓貓狗狗們窩在我的腳邊,一動不動。
平時冰涼的雙腳,被它們暖熱,舒適得讓人發困。
我看一眼時間,還差半個小時,就要進入新的一年。
我打個哈欠,眼眶酸澀,有些昏昏欲睡。
過了一會兒,奶牛貓悠可悄聲提問:「你們有什麼新年願望嗎?」
它們沉默了好一會兒,似乎在確定我是否已經入睡。
我規律地呼吸,佯裝熟睡。
那隻叫鬧鬧的比格犬,緩緩開口:「我想沒有痛苦地S去。」
我記得,鬧鬧是被拋棄的實驗犬,它身體的各個器官都正在走向衰竭,藥石無醫。
其他的「老弱病殘」跟它的境遇相差無幾。
有的癌細胞擴散轉移,有的身體機能退化,有的身患嚴重的軟骨病……
回天乏力。
不知是誰先嘆的氣:
「很難的,S亡本身就是很痛苦的。」
「可是現在活著也很痛苦,每一次的喘息都像是在透支生命。」
「真的好累,我甚至期盼S亡的到來,這樣可以早日解脫。」
……
它們的語氣淡淡的,沒有半點喜悅,也沒有過分的哀傷。
就像討論天氣什麼時候下雨,什麼時候放晴。
我的心情也隨之變得沉重,空蕩蕩的雙手,尤為無力。
明明自己是寵物醫生,卻也無法阻止S神對它們的步步緊逼。
它們再度陷入沉默。
淚水沾湿睫毛,我緩緩睜開眼睛。
時針分針剛好重合。
新的一天,新的一年。
而它們的生命又少一天,又少一年。
新的一年,不知道它們會永遠沉睡在哪個季節。
我努力穩定情緒,克制住顫抖的聲線:「你們真的……想要沒有痛苦地S去嗎?」
回應我的,隻有此起彼伏的煙花嘯鳴,遠在天際。
不知過了多久,滿天的煙花落幕,夜晚又歸於寂寥。
它們一個又一個地說:「想的。」
「最後的時光,有義母關心我們,我們很知足。」
「不希望S亡的痛苦,衝淡生命中這段最幸福的光景。」
淚水瞬間模糊住我的視線。
我輕輕一眨眼,淚水便滑落至我的下颌線。
奶牛貓悠可笨重地跳上我的膝蓋,不聲不響地舐去我的眼淚:
「義母,別傷心,我們不怕S。」
它們不害怕,我害怕。
我總覺得,還沒讓它們感受到這個世界的溫暖,它們就要離開這個世界。
是我沒有完成承諾,給它們找到新家。
是我的無能,沒法讓它們毫無痛苦地生活。
其餘的貓貓狗狗撐起身子,蹭蹭我的小腿:「義母,沒有誰會比你更溫暖。」
「我們隻是提前去天堂給你探探路,會等著你的。」
「S亡,會成為我們的第二次相遇。」
……
在它們七嘴八舌的笨拙安慰下,我的淚水慢慢止住。
把腦袋深深地埋進膝蓋,不忍看到它們強忍著身體的不適,反過來安慰我的傻瓜模樣。
內心極度糾結著,要不要告訴它們,有一種S法,叫安樂S。
12
給動物進行安樂S,要滿足一些條件。
像是身患無法治愈的疾病,或者是難以忍受的痛苦,導致生命質量和體驗嚴重下降。
它們無一例外,都很符合。
我最後還是將安樂S,告訴了它們:
「安樂S,就是給你們注射足量的麻醉藥,讓你們達到睡眠的狀態。
「再注射致S量的藥劑,抑制心肌,迫使心髒停止跳動。
「這樣,就像在睡夢中S去一樣,沒有任何知覺。」
它們眼中生出希冀的光芒。
如我所料,它們都要給自己選擇安樂S。
甚至還饒有興味地商討,什麼時候安樂S,安樂S之前要幹些什麼,要不要一起安樂S……
「春天吧,我喜歡春天萬物生長的味道,感覺把我埋起來,我就能開成一朵花。」
「我也想S在春天。安樂S之前,我要曬一上午的暖陽春光。」
「我要在安樂S之前大吃一頓!毫無忌口的那種!」
「咦惹,不許吃粑粑,我可不想跟你在一塊火化之後,一身的粑粑味兒。」
……
「那說好,我們一起挑個良辰吉日,一起去安樂S!」
興高採烈的樣子,不像是奔赴黃泉S路,倒像是在商量去春日踏青。
「義母,你覺得呢?」
我牽強地揚起嘴角,估計笑得比哭還難看。
伸出手掌,挨個摸摸它們的頭:「好,我尊重你們的選擇。」
奶牛貓悠可窩在我的懷裡,繼續提要求:「可以給我的骨灰盒上印一條小魚幹嗎?」
比格犬鬧鬧扒拉著我的腳背:「我的骨灰盒上要刻滿肉骨頭。」
……
我將它們的需求一一記下,準備策劃一場以「快樂告別」為主題的葬禮。
不知不覺,天色漸亮。
東升的旭日,隱匿在雲層之後,透著若隱若現的紅光。
沒有看到新一年的太陽。
徹夜長談的小狗小貓們昏昏沉沉地睡去。
我卻不敢閉上眼睛。
隔一段時間,手指就去試探它們的鼻息。
強烈的不安感始終縈繞在我的心頭,久久未散。
果然,圓滿難求,遺憾才是生命的常態。
它們沒能等到春光正盛的時節,靈魂便先後四散在春寒料峭的冷風裡,走得很突然。
身體病發時,承受著巨大的痛苦,卻都帶著淡淡的笑意。
我親手送走它們前,它們還貪戀地嗅著我手指的氣息,仿佛要把我的味道,刻進靈魂的記憶。
再見,最後一批小流浪。
轉生後,一定要有自己的家。
13
給每個流浪的毛孩子一個家。
這個瘋狂的想法,我確實做到了。
隻是現在自己回家的路上,有些許孤單落寞。
沒有毛孩子的吵吵嚷嚷,七分鍾的路程,竟然也顯得無趣漫長。
我無聊地踩著自己的影子,心裡空落落的。
一腳,一腳, 又一腳。
城市中不再有流浪貓、流浪狗,我應該高興的。
可是, 為什麼沒有想象中的喜悅歡欣呢?
在強迫自己適應這種孤單時, 我的影子,頭頂突然出現一對貓耳朵。
把我嚇一跳,停在原地。
那對耳朵還繼續一聳一動,故意逗我一樣。
影子上,又出現一根貓尾巴, 直衝衝地指著天。
奶牛貓悠可的聲音出現在我的耳畔:「抱歉, 義母,你的影子有點擠,站不下。」
它剛說完,耳邊雜七雜八響起許許多多的聲音。
有的熟悉, 有的陌生。
我的影子裡, 「擠」出好幾隻貓貓狗狗。
「這是你們的義母?感覺看起來不太威風啊……」
「你懂什麼, 我們義母拿起刀的時候, 可帥了!」
「義母, 你記得我嗎?你小時候還抱過我咧!後來你在你家玩, 我在地府玩!」
……
我愣在原地。
小時候確實沒少招貓逗狗,但這數量也未免有些太多了?
我很想問問,這到底是什麼情況。
可是聲音實在是嘈雜, 你一言, 我一語,根本檢測不到重點。
這時候, 許久未見的小喵邁著貓步,威風凜凜地出現。
鬧騰的影子們瞬間安靜。
小喵無奈地搖搖頭:「都鬼門關走過的貓貓狗狗了, 怎麼還是這麼不成熟?
「不是說好,每次隻能出來一隻, 陪義母下班嗎?
「你們這樣隨便,讓我在冥神前很沒面子……」
原來,一些S去的貓貓狗狗, 心存執念, 並不會立刻投胎轉世,它們會一直在冥界等待心中的人。
小喵,哦不, 刀疤,它真是混的貓,關系貫通各個世界。
它想辦法讓這些貓貓狗狗,以影子的方式出現, 陪伴尚在人世的我。
還沒等我追問,小喵神秘一笑, 又消失不見。
這麼愛扮酷,真不知道它媽媽怎麼受得了它。
耳邊,小狗甜甜的聲音響起:「義母, 好久不見呀!
「你現在, 可是手握貓狗陰兵大權, 小狗膜拜膜拜膜拜你!」
想到那群聒噪的黑影,我忍俊不禁。
壞了,這下混上真的「黑道」了。
此後, 路燈下,我的影子永遠長出一條小尾巴。
尾巴一路輕晃搖擺,幫我驅散所有的孤單與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