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平日說話語氣很淡,卻莫名讓人心安。
「不用擔心。」容景緩緩道,「我既能帶你上山,便能護你周全。」
33
容景有事瞞我。
我有許多話要問,容景未給我機會。
我夜裡翻來覆去難入睡,惶惶不安,幹脆穿衣出門。
夜色茫茫,寂靜無聲,空中泛著冷意,吸一口便穿過四肢百骸。
我捂緊衣領,提燈往山上爬到頂,坐在長階上,撐著下巴往下望。
除了燈籠一點亮光,四周黑到不見五指,冷風吹著,我盯著山下空洞漆黑之處,有些煩躁。
不知那少年是否還在等我。
記不清何時與他相識了,似乎悄無聲息出現,等反應過來時已經陪我許久了。
我甚至都不清楚他的身世,隻記得他話很少,做的很多。
我曾問及他的名字,他隻答隨你。
我想不出什麼相配的名字來喊他,更不想太過隨意,幹脆擱置了。
我吹滅了燈籠,半仰在長階上,靜靜吹著冷風,餘光猛然看到山下一抹光亮,一點一點逐漸向上移動。
容景提著燈籠,一步步邁上長階,他在隔著幾步臺階上頓步,抬眼看我,燭光映在臉上,他眉頭微微一挑。
「猜到你會在這裡。」
他吹滅燈籠,也順勢坐下,「在想什麼。」
我撐起身子看他,「你們有事瞞我。」
容景點頭承認,「的確,不過不是什麼大事。」
他抬頭遞給我一張符咒,讓我好生收好,我垂眼看這符紙,上面紅字豔明奪目,不像朱砂而是——人血。
這符紙鮮血畫就,我抬眼震驚看他,容景挑眉,
「念明山許多符紙都是由鮮血繪制,算不上什麼稀罕物,你安心收著便是。」
34
自那夜後,我便再沒看到過容景。
骨姬也如同失蹤般,我心裡不安越發強烈。
我曾給過信物讓容景代我下山尋少年,保平安。
容景如今也沒了消息,我灌了大口涼茶,心口一懸。
夜裡,一陣陣清脆鈴聲在窗外響起,我推開窗,看到骨姬那張陰沉的臉。
她往我懷中塞了沉甸甸的包袱,冷眼看我,
「你下山吧,滾得越遠越好,明日若再看到,我會親手殺了你。」
我盯著懷中包袱,中間夾雜著骨姬可出入山門的信物。
「發生了什麼?」
骨姬不想再與我多說一句,她轉身往外走,身影融在夜色之中。
我捏著包袱的手指微微收縮,能讓骨姬這般的,唯有容景。
容景出事了嗎?
我心不受控制跳的極快,抬頭看向窗外,夜色茫茫。
的確許久未見容景了。
我拎著包袱猶豫不決之時,門扇忽然一響,容景推門走了進來。
許久未見,他整個人似乎疲倦不少,他垂眼看向我手中的包袱,微微詫異一瞬,很快明白了過來。
「骨姬來過了。」
「出什麼事了。」
許是瞞不住,容景也沒打算再瞞,他輕聲道,「容桃,你不能下山。」
容景眼底倦意明顯,「下了山,或許性命不保。」
我心跳一滯。
35
容景在山底初見我之時便留意了,他護我上山,早就察覺我體質特殊,會引來怨靈。
念明山靈氣濃鬱,可保我一世平安。
但容景卻要每日夜裡花出時間,來抵擋跟隨而來的怨靈。
念明山發覺此事,不肯再留我,容景執意留下。
我手中包袱落地,一時間不知該說些什麼,「我不知,會給你帶來這麼大麻煩……」
容景一怔,「小事罷了,於我而言不過費些心神,卻能保住你的命,我不覺得有什麼虧損。」
「那為何在山下這些年安然無恙?」
容景眸色暗了暗,未曾說話。
我腦海中首先想到一人,搶先出聲,「那少年……」
容景低垂眼,「那少年我未尋到,許是兇多吉少。」
恍若一盆涼水兜頭澆下,一股寒意直墜腳底。
「這是……什麼意思?」
容景還未來及開口,被突然闖進來的師叔打斷了。
勻善師叔惡狠狠睨了我一眼,不由分說將容景帶了出去。
容景神色極差,我這才發覺他方才不過是在強忍。
來此不久前,他剛抗住了一道劫數。
容景雖是天之驕子,資質極高,帶命中帶劫,不是長命之人。
難怪骨姬是那般神情。
我盯著窗外黑夜,徵徵出神。
36
骨姬再次找來之時,我已經準備偷偷下山了。
她忽然問我,「你想不想見那少年最後一面。」
我一怔,面色蒼白得厲害,「你胡說什麼?」
骨姬冷笑,「他如今狀況,你不清楚?」
「你說明白!」
骨姬抬眼看我,「若你想見他最後一面,便在今夜子時隨我下山,我會在山口等你。」
她說到這頓了頓,「我並非善心,此事過後,你要替我辦一事。」
我陷入沉思之中。
骨姬說完便往外走,「好好考慮,要不要再見你那少年一面吧。」
我立在窗前,靜靜想半響,
在子時之時,我收拾好行囊便準備下山。
但我並未信骨姬的話,繞向另一出山口,準備碰碰運氣。
如今念明山動蕩,許是有幾分可能逃脫,但我沒料到,還是會碰到骨姬。
她默不作聲站在門口,直勾勾盯我。
我後背滲出一層冷汗。
她將我帶向山底一處山洞之中,四周寂靜,隻能聽到叮咚的水聲。
不知骨姬做了什麼,我腳腕疼得厲害,癱在原地。
骨姬緩緩蹲下身,燭燈在她臉上映出半邊陰影,她無辜問道,
「容桃,說了是南山門,你可是記錯了。」
「不過也沒關系,我料到了。」
我警惕盯她,隱隱中感覺到了絲不對勁,骨姬看我的目光,帶著不加掩飾的興奮。
我默不作聲向後退,打量著這個山洞,出去燭光映照的那可憐區域,其餘都籠在暗中。
在骨姬眼底逃脫不太可能。
我抬眼重新看上了骨姬,骨姬也在饒有趣味打量著我,
「我那夜說過,你不下山,我會親手殺了你。」
刀鋒冰涼,我平靜道,「無論下不下山,你都不會放過我。」
骨姬一怔,笑盈盈道,「是啊,不過要將你騙下山,可真是不容易呢。」
「那少年呢?」
骨姬沉思,「你說他啊,誰知曉呢,死了吧?」
「我首次見他便生厭得很,不過沒關系啊,很快你就能尋他了。」
我氣血翻湧,一頭抵在她身上,將骨姬撞了踉跄,「你胡說什麼?」
骨姬一怔,「你生氣了?」
「難得啊。」骨姬上下打量,「很少見你生氣呢容桃,平日不都是一副天真傻呵的模樣嗎?」
「不過我的確騙你,那少年沒死,還剩最後一口氣。」骨姬笑意加深,「求我,求我我便放了他。」
我並不信這話,骨姬似是能看透我的想法,笑道,
「我當然是用你的信物找到他的啊,那少年也是,看到信物便真當赴約了,省了我不少麻煩。」
我一僵,心髒逐漸加快,「信物?」
骨姬嗓音輕悠悠的,一字一句向外冒,
「你以為我怎麼用你的信物找到那少年的呢?容桃,做人不要太天真啊。」
我的信物,我唯一給過的人——
容景。
骨姬從腰間拿出一截雕刻而成的木頭丟了過來,那曾是我雕了一日夜送給那少年的。
我摸著這截木頭,手指止不住的顫抖。
所謂的兇多吉少,便是這個意思嗎?
為何將信物交於骨姬。
「我不相信,讓我見容景。」
我踉踉跄跄往外爬,被骨姬扯著回來,她低笑道,
「若沒有準許,我為何能將你帶下山。」
我一僵。
「求我,我便放他一命。」
我心涼了半截,顫著聲音,「求……求你放了他。」
骨姬搖著鈴鐺,居高臨下笑道,「容桃,你有什麼資格也姓容呢。」
「你也配容景為你做這些。」
我默不作聲摸向腰間。
骨姬指尖點在我額頭,「求人要求禮數,容景哥哥教過宮廷禮儀,求人要跪下來求。」
我悶頭作下跪趨勢,骨姬笑出聲,腰間鈴鐺作響,沒等開口,猛然一聲尖叫跌倒在地。
她腰間劃過一道傷口,汩汩冒血。
我將匕首抵在腰間,劍刃入了半截,骨姬面色變了一瞬,極快恢復了原樣。
「容桃,你隻是普通人啊。」
她用手指抓著刀鋒,「你覺得你能傷我嗎?」
「我的確不能,」我將匕首往後退了退,「但它可以。」
她詫異垂眸,瞳孔劇烈收縮。
我將符咒包裹在匕首上,狠狠向下刺去。
符咒是那夜容景給我的,它絕非凡物。
我能感受到自己心跳劇烈,手指不受控制般微顫起來,「你當真對那少年動手了?」
骨姬身形恍惚了下,她難以置信看我,面容因疼痛而扭曲。
骨姬難忍出聲,她抬眼,突然緩緩的扯出一個笑來,「容桃啊,不愧是天生詭骨之人。」
我手腕一緊,被骨姬捏住手腕攔住動作。
骨姬咬牙,面色慘白中帶著笑意,「容桃,我真的很喜歡你啊,普通之身也能傷我。」
她捏著我的手腕,一點點將匕首往外扯,「但很可惜呢,這種攔不住我。」
37
骨姬斷了我的手筋,她笑眯眯看我,「你可知詭骨,天生詭骨之人,是世間最好的武器。」
我自腳底生出一股寒意。
骨姬朝我掩面輕笑,腰間鈴鐺作響,媚態勾人,
「若將此人詭骨取出,那真是想想便覺得開心。」
我猛然吐出一口鮮血,覺得全身疼得厲害,顫抖著手指用不上一點力氣。
骨姬袖口中徒然翻出一把鋒利短刀,她笑得愉悅,
「你別怪我啊容桃,有了這把骨扇,我便能護容景安。」
「你也不想看到他受傷對不對。」
「我也不想傷害你的,你別怪我好不好。」
「……」
38
回想結束,院落中吹起一陣冷風,吹動容景寬大的衣擺。
他一動不動站在院落中,握著長劍沒有前進一步,隻面色復雜盯了我許久。
走前他輕聲道,「念明山不會輕易收手的。」
「所以你這些年,可曾對我有絲毫愧疚。」
容景張了張口,低聲說了什麼我沒聽清。
他最終抬頭看我一眼,轉身離開了。
我一回頭,忽然撞上鬼戚的目光。
鬼戚靠在門口,垂眼看我,面色緩緩勾出一個笑意。
「決裂了。」
他的語氣恍若極為愉悅。
「本就如此。」
鬼戚微微挑眉,「是嗎?」
我抬眼看他唇邊掩飾不住的笑意,平靜道,「該主子好好解釋一下了。」
鬼戚這次依舊沒等開口,又迷迷糊糊昏過去了。
我握緊拳頭,「強撐就為了看我和容景談話?」
鬼戚面色泛白,似有似無輕嗯了一聲。
39
去人間大鬧一場,鬼戚昏了兩日兩夜,我照顧了兩日兩夜,終於趴在床沿睡著了。
迷迷糊糊中,似乎聽到有細微的動靜。
我手邊的引魂燈一動,被人拿走了。
我立刻清醒過來,不動聲色抬頭瞧了一眼,鬼戚拿著引魂燈走了出去。
我胸膛又開始不受控制狂跳起來,等到聲音徹底走遠後,我才悄聲無息跟了上去。
鬼戚將她帶到大殿中,手指輕輕一點便破了我的咒術,骨姬跌落出來。
我手心浸出一層汗來,緊緊抓著門沿。
鬼戚垂眼盯她,並不做聲。
骨姬在引魂燈不好受,趴在地上緩了好一會才抬頭,空洞洞望著四周,「容桃……」
鬼戚淡淡打斷,「我不是她。」
骨姬明顯怔愣了下,「是你……是容景哥哥讓你來帶我走的嗎?」
骨姬很激動,似乎被折磨許久積壓情緒爆發開來。
她喜極而泣,嗓音沙啞道,「帶我走吧,帶我去見容景哥哥,我好難受。」
骨姬自顧自的說話,似乎很是喜悅。
鬼戚臉上沒有表情,他垂眼靜靜看著骨姬。
骨姬摸索著去扯他的袖子,「帶我走,容景哥哥在外等我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