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戚盯她半響,緩緩扯起嘴角,那笑容,比嚴冬都要寒上幾分。
他開口,輕緩道,「你不識得我了嗎。」
骨姬面色茫然。
「你隨容景下山那次,我就應當徹底殺了你的。」
殿內剎那間墜入氣氛降入冰點,骨姬面色緩緩緩緩變得慘白,她五官扭曲到一起,聲音變得驚恐。
「你……是你……少年居然是你。」
鬼戚淡笑,「你如何認為,我會放了你。」
骨姬驚悚的後退,她似乎真的怕極了鬼戚般,搖頭喃喃,「我沒有殺你……我沒有殺你。」
「是啊。」鬼戚微笑,「是我殺的你。」
骨姬不知想起了什麼,臉色煞白,癱坐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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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僵在門口,心髒狂跳,回不過神。
鬼戚,是那時的少年。
怎麼會是同一人。
少年怎麼會是鬼界鬼王,會是鬼戚!
我等了許久的人,竟然就是十二年前收留我的主子。
我為何完全沒有印象。
想到這,我猛然一怔。
似乎來到鬼界那一刻,少年在我腦海中的印象就開始變得模糊不清,如今已經隻記得一個背影。
有什麼在控制著我的記憶,我下意識抬頭望去,正逢鬼戚轉頭看來,他唇角笑意一僵。
我難以置信,「主子你當真,瞞得好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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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戚是年少時的少年,也是鬼界的鬼王。
他在山下陪了我許多年,那時容景所言不錯,我的確天生詭骨,之所以能再山下安然無恙,正是由於鬼戚的存在。
這世間,沒有什麼怨靈能比鬼戚更惡。
骨姬對我動手之時,鬼戚正交接鬼王這把交椅,分身乏術,再次看到我時便是這副狼狽的模樣了。
他散盡過半修為才勉強保住我的魂魄,將我養在引魂燈內,已惡靈喂養,才得意保住鬼形。
難怪我初來鬼界那幾年,都極少看到鬼戚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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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鬼戚早就相識,他本是無名小鬼,我便收了他,冠鬼桃之姓,名為鬼戚。
鬼界皆傳,鬼王之位會在我們之間產生,都以為我們競爭激烈,但並不是。
鬼戚是我一手帶出來的,但他比我更適合這條路。
鬼王爭選前一夜,我找上鬼戚,笑道,「鬼戚,我要走了。」
鬼戚一怔,「去哪。」
「去人間。」
鬼戚眉頭緊皺一起,他抬眼看我,眼底藏著太多情緒。
「我知你在想什麼,但我生性懶散,也不想困於這暗無天日的鬼界。」
「我待的夠久了,我想嘗嘗人間的滋味,怎樣都好。」
「鬼戚,我要走了。」
鬼戚眉頭皺得更緊了,在我轉身一瞬間,他輕聲道,「我與你一起。」
我怔愣一瞬,腳步未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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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記憶深埋起來,若不是鬼戚說出,我絲毫未記起。
我愣在原地消化半響,輕聲道,「你在控制我的記憶嗎?」
鬼戚搖頭,「我隻保住你的魂魄,你記憶未完全恢復過來,修為也是殘缺。」
「你身上有著禁錮靈魂的枷鎖,骨姬她們動了手腳。」
「我本以為,將骨姬帶出與桃面一同摧毀,你身上枷鎖便能解開,但我沒料到,念明山長老也參與此事。」
「所以你一氣之下,與念明山動了手?」
「鬼桃,我忍得辛苦。」鬼戚垂眼,「枷鎖不除,你會魂飛魄散。」
念明山長老,我捏著衣袖,一切似乎逐漸清晰起來。
骨姬為何能在念明山這般守衛下將我帶下山,念明山為何要執意帶回骨姬。
念明山早就在我身上打定主意了,他們將我一半人骨深埋念明山,祛除邪祟,一半做成骨扇,賜予了骨姬。
如今知曉我靈魂並未消散,要回骨姬是假,恐我恢復修為是真。
他們怕我回頭報復。
我低笑,「好一個人間正派念明山啊。」
「那主子呢?」我抬眼,「為何瞞我。」
鬼戚沉默下來。
他手指輕輕點在引魂燈上,垂頭良久都未開口。
就在我以為他不會再開口時,他忽然道,「鬼桃,人間是你所向往的嗎?」
我一愣,不懂他這話中的意思。
「枷鎖解開後,你便能重入輪回。」
「我能保證護你一生平安順遂。」
我聽到這恍然明白,
「所以,輪回後這段記憶便能徹底消失,你不是瞞我,是根本沒打算告訴我。」
鬼戚輕輕點了點頭,「但並不順利,這枷鎖,我打不開。」
「它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復雜。」
鬼戚抬眼,「這怨恨,隻能由你親自來解。」
「念明山底壓著你的半具詭骨,你能入,也能動手,這隻能由你帶回。」
鬼戚抬手在我額間一點,自頭頂向四肢傳過一陣陣的燥熱感。
似乎又什麼東西在順著鬼戚指尖源源不斷向體內輸送。
鬼戚面色逐漸蒼白,持續良久,他才收回手,笑道,「你能帶回的,對嗎?」
我怔愣在原地,感覺聲音都忍不住發顫,「主子……你真的是瘋了。」
鬼戚將修為全部渡給了我,一個沒有修為的鬼王,會被手底下的怨靈吞噬殆盡。
鬼戚面色平靜,似乎並不覺得這事什麼了不得的事。
他忽然伸手,將我攔在懷中,聲音放的很輕很輕,「我不懂表達情緒,可比起被吞噬,我更害怕你會消失。」
我僵在原地,胸膛中那顆並不動作的心髒仿佛跳動起來。
一下一下,躍得厲害。
眼前鬼王與那時少年重疊在一起,不善言辭卻無一日失約,偏執又寡言等待的身影。
「主子,你這還算不會表達情緒嗎?你的情緒都快要溢出來了。」
「那你有感受到嗎?」
「感受到了。」
「我還有一個問題,」我抬眼看他,「骨姬怎麼死的。」
鬼戚若要鬼戚摧毀靈魂,那骨姬便不能活,我不認為會這般巧合。
果不其然,鬼戚沉靜道,「我殺的。」
「她用桃面為容景擋劫,我花費了些心思,將桃面換了。」
「借劫殺人。」
鬼戚垂眼,「她所做之事,我要如數奉還。」
「如數奉還,」我呢喃這詞,「還是得親自來啊。」
「一刀一刀,我都記得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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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姬昏過去又醒來,我握著短刀歪頭看她笑,
短短一夜,骨姬恍若判若兩人,她含糊不清說著什麼。
「骨姬,你別怪我好不好。」
我微笑道,「我也不想這樣,可我需要你消失啊。」
骨姬一縮脖頸,低聲喊道,「容景哥哥帶我走,骨姬疼……救我……」
若不是要留她一命,我不會手下留情。
念明山啊,我念著這名字,人間正派。
我將昏死過去的骨姬搖醒,在她耳側輕聲道,「骨姬,醒醒,帶你回念明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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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將骨姬帶去了念明山。
鬼戚執意跟了上來,他隻道,鬼界鬼王,沒那麼容易被吞噬。
剛踏入念明山那一刻,勻善與容景便趕了過來。
我眯眼望去,「勻善師叔,你可還記得我。」
勻善目光落在鬼戚身上,臉色大變,落到我身上時,更為劇烈。
他瞳孔收縮,沒料到我敢直闖念明山,震驚道,「容桃!」
「難為師叔還記得我,不過應當很難忘吧。」
容景站在他身側,遙遙望來,目光鎖在我手中的引魂燈上。
勻善氣急,揚聲道,「放肆!」
「放肆?勻善師叔,這才剛剛開始啊。」我輕笑道,「聽聞念明山在尋骨姬,我這不是幫師叔帶來了嗎?」
骨姬恍若剛從血河中撈出一般,放出那一刻,勻善倒抽一口涼氣,袖口中的手指顫抖起來,咬牙道,「你怎敢!」
「敢啊。」我笑起來,「這不是師叔教的好嗎?不僅骨姬,師叔也要這般呢。」
勻善面色鐵青,憤然道,「妖祟!」
「我是妖祟,那命骨姬將我剝皮抽骨,壓在念明山底的師叔算什麼?人間正義?」
容景面色一變,他擰眉看向勻善。
勻善拔出長劍,怒聲道,「無需多言,我今日將你伏誅!」
「容景!」
「容景!」
勻善喊了兩聲,容景都絲毫未動,他站在原地,沉默的盯著勻善。
骨姬還在地上摸索著,每一聲都帶著哭腔,悲戚之極,「救我,救骨姬……」
「骨姬眼睛好疼啊。」
勻善收回目光,不再理會容景,拔出長劍。
容景目光依舊落在勻善身上,重復問道,「念明山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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勻善拔劍刺了過來,剎那間我與勻善纏在一起。
勻善手段狠辣,招招衝向要害,符咒往我身上狂散,企圖在瞬間壓制下來。
我提著引魂躲過的瞬間,在他身側輕聲道,「師叔,我知你為何要帶回骨姬了。」
「你在懼怕我啊。」
勻善動作明顯僵了一瞬。
我勾唇繼續道,「那你猜猜如今的我,有沒有恢復呢?」
我躲開勻善的劍鋒,燈柄打到到勻善身上瞬間,勻善臉色一變。
引魂燈怨氣十足,勻善踉跄幾步,猛咳一聲,震驚抬眼,「你……」
我奪過長劍一把穿透勻善手掌,一點一點向下按,
「師叔啊,剝皮抽骨的滋味你沒嘗試過吧?」
勻善臉色急劇慘白,他捏著手腕冷汗直冒,「怎麼回事!妖祟怎能在念明山動手?」
「我是妖祟,師叔是什麼東西?」
「念明山底埋我詭骨,念明山又如何談正派?」
勻善面色鐵青,硬生生將長劍從手心中拔出,左手持劍衝了過來。
「容桃,你不該到念明山來,我本想隻要你交出骨姬,我便放你你一條生路。」
「放我一條生路,別啊,」我緩緩笑起來,抬起燈柄猛地向勻善胸口砸去,這一道用了十成成的力量,「我可不想,放過師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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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出鬼界前,鬼戚叮囑要速戰速決。
勻善不是麻煩,重點在容景身上,我本詫異此話,但引魂燈打到勻善身上那一刻我便想通了。
那夜鬼戚應是對上了勻善,否則不會受那般重的傷。
兩敗俱傷,勻善不過是在硬撐。
勻善跌倒在地,口吐鮮血,艱難道,
「容桃,你本就是天生詭骨之人,招惹怨靈帶來災難,你骨肉能鎮壓邪祟,老夫收你天經地義。」
「我一無傷人二無作祟,我何錯之有?」
勻善冷笑,「我所為念明山,我沒錯。」
我從袖口中摸出一把短刀來,仿著骨姬那般,在指尖劃開一道口子,白骨森森可見,「師叔,你也想嘗試一下這滋味嗎?」
刀破骨肉,僅僅幾刀,勻善便說不出話來。
他顫抖著撐起身,歪頭看向一旁不為所動的容景,嘶啞道,「容景,留下她們。」
我生恐出現什麼變故,不給勻善逃脫的機會,當即挑斷了他的手筋,利落將劃開數道傷口。
「師叔啊,這是你所欠我的。」
眾弟子要撲上來,被鬼戚攔在外面。
勻善額頭冒出汗珠,他趴在地上,大口喘息。
我胸膛一陣烈火灼熱般,強忍著沒吐出。
鬼戚默不作聲走來,撐住我的身子,沉聲道,「要盡快了。」
我們這邊著急,勻善更是著急,他顯然也是料到我們時間不多,將目光落到容景身上。
容景垂頭,面色說不出的難看,他眉頭緊皺,目光從趴在地上的骨姬身上緩緩掃過,又落到勻善身上,面色又白了一瞬。
「師叔……念明山當真,這般做了。」
勻善並未作答。
「師叔,你瞞我啊。」容景忽然笑了一聲。
「這便是念明山硬要帶回骨姬的緣由嗎?」
「這便能是師叔今早命人去後山的緣由嗎?」
命人去後山。
我和鬼戚相識看了一眼,默不作聲後退一步。
勻善這個老家伙,打算魚死網破了。
「我原以為你隻要取回骨姬,而你卻是要容桃徹底毀滅。」
「念明山一向以正派自居,師叔,如今又在作何?」
我詫異瞥向容景。
鬼戚已經將我擋在身後,他動了動手腕,準備與容景動手。
容景卻在此刻緩緩抬手,劍鋒指向了勻善。
這一變故令勻善瞪大雙眼,「容景,如今你要為妖祟開脫?」
「你可知他傷了念明山多少子弟。」
「若放虎歸山,世間絕對會淪為一片混亂之中啊。」
「骨姬為你擋劫,你如今連她都不顧了嗎?」
提起骨姬,容景又沉默了下來,他捏著劍柄的手指在抖。
勻善抓住這個機會,輕聲道,「骨姬為你做了這般多,你當真要棄她與不顧嗎?」
容景似乎動搖了,他深吸一口氣,抬眼朝我望來。
我下意識將鬼戚顧在身後,捏起燈柄將骨姬收了回來。
對上容景大概是有些難纏,後山哪裡不知進展如何,不能將時間浪費在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