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婚五年,我和秦賀之間提過三次離婚。
第一次,他說膩了,我用懷孕乞求他和好。
第二次,他將金絲雀帶回家廝混,我用抑鬱症威脅他不準離婚。
第三次,我主動提的。
「你也舍得?」秦賀嗤笑,「怎麼,這次又來新花樣,欲擒故縱?」
「你說是就是吧。」
他了然一笑:「這可是你說的。我看你能堅持多久!」
拿到離婚協議後,我一點點抹去在這個世界存在的痕跡。
可找不到我後,秦賀卻發了瘋。
1
「離婚?」
秦賀拿起離婚協議隨意翻動,噙起一抹漫不經心的笑:「奚竹雨,這次你又想鬧什麼?」
不等我回答,他又嗤笑:「第一次用懷孕,第二次用抑鬱症,這次換新花招了,以退為進,欲擒故縱?」
「是真的。」我語氣平靜,「秦賀,我們離婚吧。」
五年,曾經人人豔羨的天作之合,到如今,早已貌合神離。
我和秦賀之間提過三次離婚。
前兩次都是他主動提出,可我不願意分開。
我哭過,鬧過,也像個瘋子一樣拋下所有體面乞求他留下。
換來的卻隻有他越來越冰冷的,厭惡的眼神。
後來,秦賀將他的金絲雀帶到我們年少時住過的小出租屋。
我看著那扇窗,在樓下獨坐一整夜。
深秋的夜晚,冷風吹過我的臉。
路燈昏黃,街道孤寂,枯黃的落葉在風中飛舞。
我坐在長椅上發呆。
腦海中慢慢浮現我和秦賀的相識,相知,相愛的畫面。
我將聊天記錄從頭往前翻,一頁又一頁。
從寥寥幾語的冷淡,到溢出屏幕的愛意。
收藏夾裡還有秦賀曾說要給我一個家的聊天截圖,他分享的日出,隨手拍下的小流浪貓。
我忍著淚,全都看完了。
就好像他又從頭愛了我一次。
直到天色微亮,我狠心清空所有的聊天記錄。
既然相看兩厭,那就如他所願。
這次,由我主動提出離婚。
偌大的客廳,一時半會無人說話。
秦賀深深地看我一眼,斂了笑意:「不管你這次想玩什麼,我都不會再奉陪。不是要離婚嗎,我答應你。」
話落,他提筆在離婚協議上籤下名字,力透紙背。
我似乎能從那兩個字中看出來秦賀的不耐以及想要離開的決心。
籤完字,他起身將離婚協議揚手扔給我,眼神冰冷:「奚竹雨,我警告你,方寧已經懷孕了。要是再被我發現你去找她,我可不會對你客氣。」
離婚協議在半空中散開飄落,甚至有的打到我的臉上。
鋒利的紙頁在我臉上劃出一道血痕,有點疼。
卻遠不及早已千瘡百孔的心髒。
秦賀睨我一眼,腳步短暫停頓,最後還是冷臉,摔門離開。
等聽到汽車啟動離開,我才蹲下身,一張張撿起離婚協議,平靜地放到文件袋裡。
我喚醒系統:「我要脫離世界。」
小系統冰冷的機械聲做最後的確認:【宿主,請問是否真的確認脫離。】
「確認。」
按照規則,小系統給了我一個月的時間處理最後事宜。
我沉默地攥緊手中的文件袋。
一個月。
還有一個月,我就能拿到離婚證,徹底和秦賀劃開界限,脫離這個世界。
2
我在日歷上圈下一個日期,開啟倒數日。
轉身拿出行李箱開始收拾東西。
清理半天,才發現完完全全隻屬於我的東西少得可憐。
一個小小的行李箱就是我全部的家當。
當初我拎著這隻行李箱住進這裡,如今我帶著同樣的行李箱離開。
不同的是,來時的兩個人變成了一個人。
我一點點抹除這個家裡有關於我的痕跡,好像我從未屬於過這裡。
可花了很多心思的裝修,和秦賀擠過的沙發,不小心撞到過的牆角……
哪怕我再想否認,它們也在我心裡留下了很重要的回憶,就像秦賀一樣。
最後,我刪除家裡的指紋。
我和秦賀一起布置的溫馨小家,今後,我再沒有資格進入。
它早已經變成秦賀與方寧的新家。
踏著青石板走到一半,我望著花園南邊一個新鮮土坑出神。
半個月前,那裡種著一棵桂花樹。
金黃色的細小花朵開滿枝頭,很是喜人。
也是秦賀親手種下,為哄我開心送的小禮物。
他那時說:「隻要是我們家竹雨喜歡,哪怕是天上的星星,我也會為你摘下。」
說話時,他眸光燦若星辰,嘴角的笑比桂花糕還甜。
我忍不住沉溺。
想種那棵桂花樹,其實是因為秦賀喜歡吃我做的桂花糕。
原本隻是隨口一說,可秦賀當天就買了樹苗回來。
我曾幻想過,暮年時,我和秦賀坐在桂花樹下,一起吃桂花糕,喝桂花酒的普通場景。
可後來,我做的桂花糕全都進了垃圾桶。
「我怎麼會喜歡吃這種東西?」秦賀一臉嫌棄,「還以為是在雲溪村的時候嗎?」
我絞著手指,沉默在原地,不知道怎麼惹了他不快。
後來我才知道,不喜歡一個人的時候,他連呼吸都是錯的。
雲溪村是我的老家。
我和秦賀也是在那裡相識。
他全盤否定過去的存在,甚至十分厭惡。
我再沒有做過桂花糕。
再後來,桂花樹也沒了。
隻因方寧一句「不喜歡」。
秦賀可以因為我的喜歡種下一棵桂花樹,也可以因為方寧的不喜歡而砍掉它,去討方寧的歡心。
我並不是特例。
我曾以為的獨一無二,他都可以復制粘貼給別人。
他甚至專門為方寧買下一顆星星的命名權,以見證他們的愛情。
我早記不住那顆星星叫什麼名字。
隻記得那天,我努力仰著頭望向星空,可洶湧的眼淚怎麼都止不住。
感情的事來來去去,好像不過如此。
秦賀就像黑暗裡裂隙中的一束陽光,他伸出手將我拽出,帶到美好的世界。
我不斷試探,直到確定他可以信任的時候,他卻已經膩煩。
秦賀瀟灑抽身離去,剩下我沉浸在過去他對我的好裡面,掙扎不出來。
陽光透過雲層,灑在大地上。
給這個深秋的午後帶來一絲難得的溫暖。
可我心裡卻冷得厲害。
最後看了一眼那個家,我知道我該離開了。
3
我沒有回雲溪村,而是租了一個小院子度過最後的時間。
因為我早就無家可歸。
來到這個世界後,我就一直跟著爺爺。
後來爺爺沒了,我也沒有家了。
在人生最灰暗的時候,秦賀彎著唇角,對我伸出手:「要不要去吃桂花糕?」
那雙手寬厚溫暖,指腹還帶著一層薄繭。
我知道那是做雕紅漆留下的繭。
秦賀是一個富家公子哥。
大學畢業旅遊偶然來了雲溪村,撞見了我爺爺在做雕紅漆。
他就此入了迷。
丟下家裡的產業,不管不顧跟著我爺爺在這個小地方學做雕紅漆。
後來漸漸成為一名非遺傳承人。
我曾問過他為什麼。
除了名聲上好聽一些,學這個可是實打實的辛苦活。
現在的年輕人很少有人能吃下這個苦,更何況是含著金湯匙長大的小少爺。
若他想要,家裡的資產早就可以買不知道多少件雕紅漆工藝品。
我爺爺也覺得他性格活潑,又是個嬌少爺,堅持不住幾天。
讓所有人意外的是,秦賀不僅全都咬牙堅持下來,還做得不錯。
「喜歡哪有那麼多為什麼?」
他笑著說:「在一刀一刀的雕刻中我找到了樂趣和成就感,僅此就足夠。辛苦是肯定的,但總有人來做這些辛苦的事。別人可以,我自然也可以。至少,我是主動選擇。」
於是我明白了,原來隻要喜歡就可以排除萬難。
我沒有忍住誘惑,終究是將自己的手輕輕放在他的手心裡。
果然和我想的那樣溫暖。
握住就再不想放開。
我跟著秦賀離開了雲溪村,有了我們自己的小家。
一切美好得不真實。
這種感覺就好像天上突然一個餡餅砸中我。
後來,我發現秦賀再沒有拿起過刻刀。
秦賀到底是接過家業,恢復成那個清冷矜貴的富家小少爺,在生意場上運籌帷幄。
可他總是眉頭輕蹙,抿著唇。
我怎麼也撫不平他的眉宇。
我再沒有看過他臉上像陽光一樣燦爛的笑容。
在雲溪村龇著大牙傻樂的人,在燈下認真雕刻的人,那個為了讓我做桂花糕幫忙搖樹的人,再沒出現過。
好像隨著離開雲溪村,一切都被丟在那裡。
包括對我的喜歡。
秦賀又親身教會我,任何人都不會停留在原地,總會有新的離別和開始。
他選擇轉頭就走。
我停留在原地看著他的背影很久,直到一顆心涼透。
於是我也轉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喜歡可排除萬難,但秦賀他不再喜歡我。
明明說好要在一起一輩子,怎麼就不作數了?
這是我想不明白卻又不得不接受的結局。
4
早起時,我突然咳了血。
渾身連帶著骨頭都開始疼痛,好像有無數小錘在敲打我的關節。
甚至連呼吸都帶著疼。
我知道這是我快要離開這個世界的徵兆。
小系統有提醒我離開前這段時間會比較痛苦。
當時我天真地以為,情可抵萬難,要S要活付出全部代價留在這個世界。
如今卻又反悔想要脫離。
自然需要接受懲罰。
我捂著鈍痛的心口看著鏡子裡臉色蒼白憔悴的自己,苦笑一下。
日歷顯示還有最後的十天。
留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我撐著虛弱的身體回到北城一中,也是我高中母校。
前兩天,好友章凝和我聊了很久電話,提起上學時常吃的那家小餛飩。
「是真的很懷念,你都不知道白人飯有多難吃,我來這裡都瘦了二十斤了。」
聽起來被折磨得夠嗆。
我和章凝當年是同桌,自然知道她是個小吃貨。
書包裡就沒缺過零食。
門口那家餛飩店,我們倆常常光顧。
後來章凝去國外深造,走的時候依依不舍,還惦念著她的白月光小餛飩。
我安慰了她幾句:「沒事,等你畢業回來就可以去吃了。」
「好啊,約好了,到時候我們一起去吃。你可一定要陪我。」
一起嗎?
我看著手機上的倒數日,沉默。
那天,恐怕不會再來了。
我不想答應章凝又食言,最後隻能岔開話題,匆匆結束聊天。
「老板,要一碗小餛飩,不要蔥。」
「好嘞。」老板應下又抬頭看我一眼,「是你啊,畢業那麼多年,真是好久沒見你了。」
我輕輕點頭。
「你那個哥哥和同桌呢?」老板又感慨,「時間過去好久了。」
「他們忙。」
當年有段時間,北城這邊出了一個逃犯,專找學生下手。
鬧得人心惶惶。
爺爺年紀大了,又不放心我,於是拜託秦賀接我上下學。
於是我和章凝之間又多了一個秦賀,都變成了這家小餛飩的老顧客。
我們會吃一碗熱氣騰騰的小餛飩,再踩著斜陽回家。
後來,逃犯落網。
秦賀還是會出現在學校外面等我。
兩個人都沒有覺得不對。
習慣真是可怕。
最後一頓小餛飩我已經沒有機會再陪章凝吃了。
就當我賴皮一回,提前來吃過也算完成約定。
她那麼心軟,應該會原諒我的吧。
鈴聲響起,不一會兒,烏泱泱的學生衝出校園。
好幾個學生直奔餛飩店,點完餐,坐在位置上嘰嘰喳喳討論一天的學習。
「怎麼又要背課文,我寧願多做一張卷子也不願背書!」
「別抱怨了,趁現在趕緊背吧,明天要抽人起來背。」
一學生已經打開書背起來:「及爾偕老,老使我怨。淇則有岸,隔則有泮。總角之宴,言笑晏晏。信誓旦旦,不思其反。反是不思,亦已焉哉!」
啪嗒——
一滴眼淚猝不及防掉入湯碗裡。
對面小聲背書的聲音戛然而止。
「她怎麼哭了?」幾個學生圍在一起悄悄往我這裡看,「真是好奇怪的人。」
「難不成是餛飩太好吃了,好吃到哭了?」
我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淚,出了門。
身後的幾個學生一邊吃著餛飩一邊談笑著要背的課文。
就像曾經的我和章凝一樣。
那時候的經歷太少,隻理解了表面的意思。
直到詩詞褪去考試的枷鎖,真正的情感開始浮現。
教育在此刻完成閉環。
原來那麼淺顯的道理,課本早就告訴過我。
「士之耽兮,尤可脫也,女之耽兮,不可脫也。」
可為時已晚。
花有重開日,人無再少年。
我知道,我和秦賀都回不去了。
5
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往回走。
半路上,卻看到了方寧親昵挽著秦賀的手。
透過玻璃窗,我看到方寧揚著嘴角,將手上的戒指展示給秦賀看。
秦賀不知道說了什麼,惹得方寧捂著嘴嬌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