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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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原來那時,眼裡最後的畫面並不是錯覺。


隻是著急向我奔來的人不是秦賀,而是秦彥。


 


我記憶混亂時,認知中秦賀的金絲雀方寧,其實是陪著秦彥一起演戲的章凝。


 


他們是很好的哥哥和朋友,用自己的方式在幫我。


 


我身上的傷沒什麼大礙,很快就可以出院。


 


秦彥辦好手續,向我伸手:「和我回家,好嗎?」


 


熟悉的情景讓我瞬間恍惚,好像又看到了秦賀。


 


哪怕長相再相似,眼前的人也不是秦賀。


 


看著那雙手,我緩慢又堅定地搖頭:「哥,對不起,我想回雲溪村。」


 


10


 


我不顧所有人的反對,一個人踏上了回雲溪村的路。


 


熟悉的風景在我眼中倒退。


 


這是我闊別已久的家鄉。


 


記憶混亂時,我不知道具體緣由,總是抗拒回這裡。


 


現在我終於鼓起勇氣,重新回來。


 


熟悉的小院,無人打理,長滿雜草。


 


屋裡,爺爺的工具箱已經落滿一層灰。


 


窗臺上還有秦賀練手時做的雕紅漆擺件,是一隻可愛的小雞。


 


我用紙巾輕輕擦拭那隻小雞,眼裡盈滿淚水。


 


小小的一間屋子,到處都是回憶。


 


有關於爺爺的,有關於秦賀的。


 


隻剩下我困在原地。


 


我開始打掃衛生,慢慢還原房間從前的樣子。


 


一夜風雨過去。


 


院子裡的桂花樹鋪了滿地金黃的小花朵,馥鬱的香氣撲鼻而來。


 


毛茸茸的小雞仔歡快地在院子裡跑來跑去,給家裡帶來一絲生氣。


 


一切好像回到了從前。


 


可是熟悉的人再回不來。


 


我時常坐在院子裡發呆,靠著回憶度過一天又一天。


 


後來我拿起了刻刀。


 


我學著爺爺和秦賀的樣子去學做雕紅漆。


 


可我天賦實在太差,總是弄得自己滿手傷口。


 


洗手的時候,疼得鑽心。


 


章凝來看過我好幾次,每次來的時候給我帶大包小包的東西。


 


「竹雨,你難道要把自己困在這裡一輩子嗎?」


 


我知道她是對我好,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以前或許渾渾噩噩,不知道未來在何處。


 


但在一刀一刀的雕刻中,我好像找到了方向。


 


我沒有多大的理想,但我想代替爺爺和秦賀,將這門技藝傳承下去。


 


僅此而已。


 


我想替他們實現願望。


 


章凝看著我搖頭嘆氣。


 


她走後,秦彥也來了。


 


秦彥同樣帶了一大堆東西,塞滿後備箱。


 


即使知道他不是秦賀,但看到他那張臉時,我還是會恍惚一下。


 


「竹雨,小賀的家永遠是你的家,和我回去,好嗎?」


 


看著再次向我伸出的手,我還是搖頭。


 


「你需要多長的時間,我都可以等。」他又說。


 


多長時間?


 


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空氣停滯,一時無人說話。


 


秦彥深深看我一眼,喉結滑動幾下:「五年的時間,奚竹雨,你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明明是我們先認識,明明是我……」


 


我忙打斷:「哥,你是秦賀的哥哥,也永遠是我的哥哥。」


 


僅此而已。


 


秦彥眼裡的光漸漸黯淡。


 


他看出我眼裡的固執,終究將後面的話咽回去了。


 


「好,我知道了。我永遠是你的哥哥,你要是想回家了,隨時回來,這句話永遠有效。」


 


不等我說話,秦彥轉身離開。


 


隻是步伐慌亂,再無之前的從容。


 


我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村頭,才慢慢收回目光。


 


天邊的雲像是喝醉了酒,漫出一層粉。


 


秦賀雕刻的那隻小雞仔後面又多了一排排醜醜的小雞。


 


院子裡的桂花樹花開花落,就像時間的沙漏。


 


悄然記錄著歲月的流轉。


 


而我隻是日復一日雕刻小雞。


 


秦彥番外


 


1


 


從小到大,我都是家裡的驕傲。


 


秦賀不一樣,他從小調皮搗蛋,沒少讓家裡人頭疼。


 


爸媽總說:「小賀,你怎麼就不能向你哥學學?」


 


「家裡優秀的人有哥哥一個就夠了,以後哥哥打理公司,隨便給我點零花錢就好了。」


 


他笑嘻嘻跑到爸媽身後給他們捶捶肩,捏捏背:「我就不是讀書的料,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地方。你們就別逼我了。」


 


「你呀。」爸媽無奈卻又縱容。


 


後來他們果然不再逼著秦賀做不想做的事,專心培養我。


 


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我身上。


 


我學小提琴,秦賀在花園裡抓蝴蝶。


 


我練字,他拿起畫筆到處揮舞。


 


我開始學習管理公司了,他躺在沙發上看漫畫書。


 


雖然是雙胞胎,但是我們卻度過了完全不一樣的童年。


 


別人提起我總是豎著大拇指,知道秦賀是我弟弟以後又總是搖頭。


 


秦賀完全不在意,每天嘻嘻哈哈,快樂得不行。


 


很多人羨慕我的天賦,羨慕我的成功。


 


可隻有我羨慕秦賀。


 


我也想像他那樣自由暢快地活著,可我卻沒有辦法放松。


 


數不清的眼睛盯著我,公司裡的員工等著我養活。


 


我不敢停下,不敢辜負大家的期待。


 


直到畢業旅行,我們去了雲溪村。


 


很漂亮的一座寧靜小村。


 


秦賀人緣好,和幾個同學早就不知道跑哪兒玩去了。


 


我一個人去看風景的時候,不小心掉進村裡布置的陷阱裡。


 


腿被獸夾夾住,出了血。


 


手機也沒有信號。


 


更糟糕的是,天空陰下來,開始下雨。


 


坑裡的水開始上漲。


 


傷口泡在雨水裡,疼得我快要失去意識。


 


我想自己大概要S在這裡了。


 


就在我絕望的時候,頭頂的草被人扒開。


 


一雙澄澈的眼睛映入眼簾:「你堅持下,我去找人救你。」


 


雨聲中,清亮的聲音清晰而堅定,回蕩在林間。


 


我被人送到醫院,躺了一個月多。


 


其間讓助理送了厚禮去給那位好心人。


 


秦賀知道後,將這個活接下來。


 


沒過幾天,他就開始和家裡鬧著要留在雲溪村學雕紅漆,做非遺傳承人。


 


爸媽拗不過他,隻好答應了。


 


秦賀做事有些三分鍾熱度。


 


我們都當他隻是一時新鮮。


 


可沒想到,他一堅持就是好幾年。


 


他說他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


 


我知道秦賀表面上大大咧咧,表現得毫不在意。


 


可總被人拿來和我比較,他心裡憋著一股氣。


 


我私底下找秦賀談過,讓他不要賭氣。


 


出乎我意料,秦賀的眼裡充滿光彩:「不是賭氣,哥,我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標。哪怕對你們來說,甚至對很多人來說,這都是一個看似荒唐的決定。哪有人放著上億家產不繼承,去學什麼非遺。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秦賀,仿佛整個人在閃閃發光。


 


一番勸說的話硬生生咽回去。


 


後來我跟著秦賀又去了一趟雲溪村。


 


這才發現原來當初救我的那個人就是秦賀師父的孫女——奚竹雨。


 


很好聽的名字,很襯她。


 


我讓助理開始關注奚竹雨,有什麼需求都幫她解決。


 


一開始,我隻是純粹想表示感謝。


 


可後來,我發現自己越發上心,桌上有關奚竹雨的資料也多起來。


 


我這一生看似擁有的很多,但是我內心真正想要的很少。


 


我隻是被推著,被動接受這些東西。


 


他們說我應該是什麼樣,我就成為什麼樣。


 


這是頭一次,我想去了解一個人。


 


就在我猶豫的時候,秦賀帶著奚竹雨回家了。


 


他的嘴角怎麼也壓不下:「給大家介紹下,這是我女朋友。」


 


2


 


我不知道那頓家宴自己是怎麼吃完的。


 


活了二十多年,這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無力。


 


第二次,就是秦賀的意外離世。


 


那個鮮活的弟弟,總是追在身後喊我哥哥的小太陽永遠離開了。


 


那段時間,家裡陰雲密布。


 


沒有人能接受這個噩耗。


 


爸媽看我的臉總會愣神。


 


上一秒還好好的,下一秒就毫無徵兆地痛哭。


 


所有人都沉浸在悲傷中。


 


最後他們去了歐洲長住。


 


原本熱鬧的家,變得空曠孤寂。


 


隻剩下我一個人。


 


直到一個雨夜,奚竹雨敲響別墅的門。


 


她渾身湿透, 一進門就抱著我的腰:「秦賀,下雨了,你怎麼不來接我回家?」


 


聲音委屈得不行。


 


我僵硬著身體, 愣在原地。


 


後來我才知道她接受不了秦賀的離開, 陷在自己編織的夢裡。


 


並且堅定地認為我們已經結婚了。


 


和醫生商量過之後, 我每天在眼尾處點上一顆痣。


 


從此, 我在她面前,就是秦賀。


 


她會給我做桂花糕,會對我撒嬌,會問我為什麼不繼續做雕紅漆。


 


不得已,我撒下一個又一個的謊言。


 


我很痛苦。


 


我覺得自己很卑劣。


 


很多次, 我想直接戳破謊言,卻在看到她的笑容後又打消念頭。


 


我產生過瘋狂的想法。


 


如果奚竹雨一輩子都無法清醒, 那我就在她面前當一輩子的秦賀。


 


可時間越過越久,我的內心越發煎熬。


 


入戲太深, 有的時候我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秦賀還是秦彥。


 


是不是有病的人其實不是奚竹雨, 而是我。


 


心裡升起莫名的恐懼。


 


我漸漸地不再有勇氣去看她的眼睛。


 


那雙澄清的眼睛看著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連靈魂都在被審視。


 


骯髒的陰暗的,全都無處遁形。


 


我沒有辦法,找到醫生商量對策。


 


「時間過去這麼久, 患者還是沒有清醒,是因為在她的夢裡,生活得太幸福了。要想讓她醒來, 就必須要打破她的夢。」


 


我覺得有些殘忍:「真的要這樣嗎?」


 


醫生:「這是最好的方法, 她這樣的狀態太久, 也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不及時讓她清醒過來, 以後或許都沒有辦法恢復了。」


 


奚竹雨的病確實更嚴重了。


 


她甚至都認不出章凝是誰。


 


章凝找我詢問病情,我們倆就站在一起幾分鍾,結果轉頭就看到奚竹雨眼裡濃濃的敵意。


 


「你是誰, 你離我老公遠一點。」


 


一句話讓我和章凝愣在了原地。


 


從醫院出來,我攥著病歷單, 給章凝打了一個電話。


 


我開始夜不歸宿,在衣服上噴甜膩的香水。


 


竹雨果然承受不住,難過得哭了好大一場。


 


我在臥室門外站了一整夜, 直到她哭累了睡著。


 


月光下,她的臉頰還帶著淚痕。


 


枕頭早已湿透。


 


我心裡的痛不比她少。


 


我越發變本加厲地扮演一個出軌渣男,找章凝一起拍一些親昵照讓竹雨看到。


 


在她的必經之路, 故意扮演親昵。


 


我從來不敢想,我會主動對她說那麼難聽的話。


 


她強忍眼淚的樣子, 她失望的樣子我都看在眼裡。


 


我明明最害怕她難過, 現在卻要強裝無動於衷。


 


終於,奚竹雨放棄了。


 


她將自己的東西全都帶走了。


 


家裡空空蕩蕩,好像這裡從未出現過一個叫奚竹雨的人。


 


她租了一個小院, 身體也越來越差。


 


我很想將她帶回來。


 


又不得不忍住。


 


我開始失眠。


 


每天隻能通過助理傳回來的照片才能入睡片刻。


 


我偷偷跟在竹雨的身後,看她將從前和秦賀在一起去過的地方都走一遍。


 


我的心變得空洞又麻木。


 


我跪在蒲團上虔誠許願。


 


如果神明真的有用,那就還我一個健康的奚竹雨。


 


哪怕她恢復清醒以後,不再記得我。


 


哪怕我再沒有資格站在她身邊。


 


神明似乎聽到了我的祈禱。


 


可我也永遠失去了奚竹雨。


 


五年的時間, 好像大夢一場。


 


我頂著秦賀的名字做了一場從不敢奢望的夢。


 


奚竹雨的夢醒了。


 


我的夢也醒了。


 


花園裡的桂花樹又挪了回來。


 


我坐在樹下,反復摩挲手裡那個再也送不出去的平安符。


 


奚竹雨誤會我為方寧求的平安符。


 


她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平安符裡寫的名字是奚竹雨。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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