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那時,眼裡最後的畫面並不是錯覺。
隻是著急向我奔來的人不是秦賀,而是秦彥。
我記憶混亂時,認知中秦賀的金絲雀方寧,其實是陪著秦彥一起演戲的章凝。
他們是很好的哥哥和朋友,用自己的方式在幫我。
我身上的傷沒什麼大礙,很快就可以出院。
秦彥辦好手續,向我伸手:「和我回家,好嗎?」
熟悉的情景讓我瞬間恍惚,好像又看到了秦賀。
哪怕長相再相似,眼前的人也不是秦賀。
看著那雙手,我緩慢又堅定地搖頭:「哥,對不起,我想回雲溪村。」
10
我不顧所有人的反對,一個人踏上了回雲溪村的路。
熟悉的風景在我眼中倒退。
這是我闊別已久的家鄉。
記憶混亂時,我不知道具體緣由,總是抗拒回這裡。
現在我終於鼓起勇氣,重新回來。
熟悉的小院,無人打理,長滿雜草。
屋裡,爺爺的工具箱已經落滿一層灰。
窗臺上還有秦賀練手時做的雕紅漆擺件,是一隻可愛的小雞。
我用紙巾輕輕擦拭那隻小雞,眼裡盈滿淚水。
小小的一間屋子,到處都是回憶。
有關於爺爺的,有關於秦賀的。
隻剩下我困在原地。
我開始打掃衛生,慢慢還原房間從前的樣子。
一夜風雨過去。
院子裡的桂花樹鋪了滿地金黃的小花朵,馥鬱的香氣撲鼻而來。
毛茸茸的小雞仔歡快地在院子裡跑來跑去,給家裡帶來一絲生氣。
一切好像回到了從前。
可是熟悉的人再回不來。
我時常坐在院子裡發呆,靠著回憶度過一天又一天。
後來我拿起了刻刀。
我學著爺爺和秦賀的樣子去學做雕紅漆。
可我天賦實在太差,總是弄得自己滿手傷口。
洗手的時候,疼得鑽心。
章凝來看過我好幾次,每次來的時候給我帶大包小包的東西。
「竹雨,你難道要把自己困在這裡一輩子嗎?」
我知道她是對我好,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以前或許渾渾噩噩,不知道未來在何處。
但在一刀一刀的雕刻中,我好像找到了方向。
我沒有多大的理想,但我想代替爺爺和秦賀,將這門技藝傳承下去。
僅此而已。
我想替他們實現願望。
章凝看著我搖頭嘆氣。
她走後,秦彥也來了。
秦彥同樣帶了一大堆東西,塞滿後備箱。
即使知道他不是秦賀,但看到他那張臉時,我還是會恍惚一下。
「竹雨,小賀的家永遠是你的家,和我回去,好嗎?」
看著再次向我伸出的手,我還是搖頭。
「你需要多長的時間,我都可以等。」他又說。
多長時間?
我從未想過這個問題。
空氣停滯,一時無人說話。
秦彥深深看我一眼,喉結滑動幾下:「五年的時間,奚竹雨,你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明明是我們先認識,明明是我……」
我忙打斷:「哥,你是秦賀的哥哥,也永遠是我的哥哥。」
僅此而已。
秦彥眼裡的光漸漸黯淡。
他看出我眼裡的固執,終究將後面的話咽回去了。
「好,我知道了。我永遠是你的哥哥,你要是想回家了,隨時回來,這句話永遠有效。」
不等我說話,秦彥轉身離開。
隻是步伐慌亂,再無之前的從容。
我看著他的背影漸漸消失在村頭,才慢慢收回目光。
天邊的雲像是喝醉了酒,漫出一層粉。
秦賀雕刻的那隻小雞仔後面又多了一排排醜醜的小雞。
院子裡的桂花樹花開花落,就像時間的沙漏。
悄然記錄著歲月的流轉。
而我隻是日復一日雕刻小雞。
秦彥番外
1
從小到大,我都是家裡的驕傲。
秦賀不一樣,他從小調皮搗蛋,沒少讓家裡人頭疼。
爸媽總說:「小賀,你怎麼就不能向你哥學學?」
「家裡優秀的人有哥哥一個就夠了,以後哥哥打理公司,隨便給我點零花錢就好了。」
他笑嘻嘻跑到爸媽身後給他們捶捶肩,捏捏背:「我就不是讀書的料,每個人都有自己擅長的地方。你們就別逼我了。」
「你呀。」爸媽無奈卻又縱容。
後來他們果然不再逼著秦賀做不想做的事,專心培養我。
把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我身上。
我學小提琴,秦賀在花園裡抓蝴蝶。
我練字,他拿起畫筆到處揮舞。
我開始學習管理公司了,他躺在沙發上看漫畫書。
雖然是雙胞胎,但是我們卻度過了完全不一樣的童年。
別人提起我總是豎著大拇指,知道秦賀是我弟弟以後又總是搖頭。
秦賀完全不在意,每天嘻嘻哈哈,快樂得不行。
很多人羨慕我的天賦,羨慕我的成功。
可隻有我羨慕秦賀。
我也想像他那樣自由暢快地活著,可我卻沒有辦法放松。
數不清的眼睛盯著我,公司裡的員工等著我養活。
我不敢停下,不敢辜負大家的期待。
直到畢業旅行,我們去了雲溪村。
很漂亮的一座寧靜小村。
秦賀人緣好,和幾個同學早就不知道跑哪兒玩去了。
我一個人去看風景的時候,不小心掉進村裡布置的陷阱裡。
腿被獸夾夾住,出了血。
手機也沒有信號。
更糟糕的是,天空陰下來,開始下雨。
坑裡的水開始上漲。
傷口泡在雨水裡,疼得我快要失去意識。
我想自己大概要S在這裡了。
就在我絕望的時候,頭頂的草被人扒開。
一雙澄澈的眼睛映入眼簾:「你堅持下,我去找人救你。」
雨聲中,清亮的聲音清晰而堅定,回蕩在林間。
我被人送到醫院,躺了一個月多。
其間讓助理送了厚禮去給那位好心人。
秦賀知道後,將這個活接下來。
沒過幾天,他就開始和家裡鬧著要留在雲溪村學雕紅漆,做非遺傳承人。
爸媽拗不過他,隻好答應了。
秦賀做事有些三分鍾熱度。
我們都當他隻是一時新鮮。
可沒想到,他一堅持就是好幾年。
他說他終於找到了自己想要做的事。
我知道秦賀表面上大大咧咧,表現得毫不在意。
可總被人拿來和我比較,他心裡憋著一股氣。
我私底下找秦賀談過,讓他不要賭氣。
出乎我意料,秦賀的眼裡充滿光彩:「不是賭氣,哥,我終於找到了自己的人生目標。哪怕對你們來說,甚至對很多人來說,這都是一個看似荒唐的決定。哪有人放著上億家產不繼承,去學什麼非遺。但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我從未見過這樣的秦賀,仿佛整個人在閃閃發光。
一番勸說的話硬生生咽回去。
後來我跟著秦賀又去了一趟雲溪村。
這才發現原來當初救我的那個人就是秦賀師父的孫女——奚竹雨。
很好聽的名字,很襯她。
我讓助理開始關注奚竹雨,有什麼需求都幫她解決。
一開始,我隻是純粹想表示感謝。
可後來,我發現自己越發上心,桌上有關奚竹雨的資料也多起來。
我這一生看似擁有的很多,但是我內心真正想要的很少。
我隻是被推著,被動接受這些東西。
他們說我應該是什麼樣,我就成為什麼樣。
這是頭一次,我想去了解一個人。
就在我猶豫的時候,秦賀帶著奚竹雨回家了。
他的嘴角怎麼也壓不下:「給大家介紹下,這是我女朋友。」
2
我不知道那頓家宴自己是怎麼吃完的。
活了二十多年,這也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無力。
第二次,就是秦賀的意外離世。
那個鮮活的弟弟,總是追在身後喊我哥哥的小太陽永遠離開了。
那段時間,家裡陰雲密布。
沒有人能接受這個噩耗。
爸媽看我的臉總會愣神。
上一秒還好好的,下一秒就毫無徵兆地痛哭。
所有人都沉浸在悲傷中。
最後他們去了歐洲長住。
原本熱鬧的家,變得空曠孤寂。
隻剩下我一個人。
直到一個雨夜,奚竹雨敲響別墅的門。
她渾身湿透, 一進門就抱著我的腰:「秦賀,下雨了,你怎麼不來接我回家?」
聲音委屈得不行。
我僵硬著身體, 愣在原地。
後來我才知道她接受不了秦賀的離開, 陷在自己編織的夢裡。
並且堅定地認為我們已經結婚了。
和醫生商量過之後, 我每天在眼尾處點上一顆痣。
從此, 我在她面前,就是秦賀。
她會給我做桂花糕,會對我撒嬌,會問我為什麼不繼續做雕紅漆。
不得已,我撒下一個又一個的謊言。
我很痛苦。
我覺得自己很卑劣。
很多次, 我想直接戳破謊言,卻在看到她的笑容後又打消念頭。
我產生過瘋狂的想法。
如果奚竹雨一輩子都無法清醒, 那我就在她面前當一輩子的秦賀。
可時間越過越久,我的內心越發煎熬。
入戲太深, 有的時候我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秦賀還是秦彥。
是不是有病的人其實不是奚竹雨, 而是我。
心裡升起莫名的恐懼。
我漸漸地不再有勇氣去看她的眼睛。
那雙澄清的眼睛看著我的時候,我覺得自己連靈魂都在被審視。
骯髒的陰暗的,全都無處遁形。
我沒有辦法,找到醫生商量對策。
「時間過去這麼久, 患者還是沒有清醒,是因為在她的夢裡,生活得太幸福了。要想讓她醒來, 就必須要打破她的夢。」
我覺得有些殘忍:「真的要這樣嗎?」
醫生:「這是最好的方法, 她這樣的狀態太久, 也不是一件好事。如果不及時讓她清醒過來, 以後或許都沒有辦法恢復了。」
奚竹雨的病確實更嚴重了。
她甚至都認不出章凝是誰。
章凝找我詢問病情,我們倆就站在一起幾分鍾,結果轉頭就看到奚竹雨眼裡濃濃的敵意。
「你是誰, 你離我老公遠一點。」
一句話讓我和章凝愣在了原地。
從醫院出來,我攥著病歷單, 給章凝打了一個電話。
我開始夜不歸宿,在衣服上噴甜膩的香水。
竹雨果然承受不住,難過得哭了好大一場。
我在臥室門外站了一整夜, 直到她哭累了睡著。
月光下,她的臉頰還帶著淚痕。
枕頭早已湿透。
我心裡的痛不比她少。
我越發變本加厲地扮演一個出軌渣男,找章凝一起拍一些親昵照讓竹雨看到。
在她的必經之路, 故意扮演親昵。
我從來不敢想,我會主動對她說那麼難聽的話。
她強忍眼淚的樣子, 她失望的樣子我都看在眼裡。
我明明最害怕她難過, 現在卻要強裝無動於衷。
終於,奚竹雨放棄了。
她將自己的東西全都帶走了。
家裡空空蕩蕩,好像這裡從未出現過一個叫奚竹雨的人。
她租了一個小院, 身體也越來越差。
我很想將她帶回來。
又不得不忍住。
我開始失眠。
每天隻能通過助理傳回來的照片才能入睡片刻。
我偷偷跟在竹雨的身後,看她將從前和秦賀在一起去過的地方都走一遍。
我的心變得空洞又麻木。
我跪在蒲團上虔誠許願。
如果神明真的有用,那就還我一個健康的奚竹雨。
哪怕她恢復清醒以後,不再記得我。
哪怕我再沒有資格站在她身邊。
神明似乎聽到了我的祈禱。
可我也永遠失去了奚竹雨。
五年的時間, 好像大夢一場。
我頂著秦賀的名字做了一場從不敢奢望的夢。
奚竹雨的夢醒了。
我的夢也醒了。
花園裡的桂花樹又挪了回來。
我坐在樹下,反復摩挲手裡那個再也送不出去的平安符。
奚竹雨誤會我為方寧求的平安符。
她大概永遠也不會知道,這個平安符裡寫的名字是奚竹雨。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