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見識了社會的殘酷又怎麼樣?
那也就殘酷起來,用魔法打敗魔法。
20
這碗米飯,會讓我重生,也會讓我徹底墮入黑暗……
我成了一個更壞的女孩,一個裂縫更大的壞蛋。
堂哥快回來了,今天周末,所以才有紅燒肉。
如果堂哥吃了這碗肉S了,他們會把我怎麼樣?
奶奶讓我拌的飯,他誤吃了,跟我有什麼關系?
如果非要說我故意毒S他,那就撕開了說說,我為什麼要毒S他。
我用我歷盡滄桑的小腦袋瓜自作聰明地運籌帷幄。
反正,在我爸回來之前,我要自己解決他,我不要我爸再因為我搭上他的人生,我還不起。
我根本還不起。
21
堂哥回來了。
我爸回來了。
他們竟然一起回來了。
他們為什麼會一起回來?
沒有人回答我這個問題。
堂哥對我爸笑得真誠,一口一個「叔」,叫得親密無間。
但我的計劃因為這個問題破產了。
我不想讓堂哥S在我爸面前。
我想讓他在我爸回來之前消失。
消失得像奶奶鍋底的一把灰,沒有痕跡。
但爸爸的歸期提前了兩個月。
22
我端起那碗米飯,跟奶奶說:「老鼠藥拌好了,你端好了,不要讓你孫子吃錯了!」
奶奶錯愕地看著我,我突然踮起腳,在她耳邊悄悄說:「這碗飯本來我是給你孫子準備的,但我爸回來了,那還是給老鼠吧,所以你要對我爸好一點,是他救了你孫子……」
奶奶驚恐地望著我。
我冷冷一笑:「我沒有媽了,我不想讓我爸也沒有媽,你懂嗎?」
你若懂,一切都是晴天。
23
奶奶懂了。
她對我爸異乎尋常地好,讓我爸充足地體驗了一把久違的母愛。
好到我爸不敢相信自己。
好到我要求我爸和我一起離開這個家時,爸爸說:「你在家和奶奶一起不好嗎?你看奶奶多疼你啊!爸爸出去掙錢供你上學。」
所以,人還是不要自作聰明、自作善良,我還是應該讓堂哥S在我爸面前,讓他知道他這一家人都是什麼玩意兒!
但,既然戲已經開場,我還是要演下去。
不管是好戲還是破戲。
但我畢竟是一個不到十歲的孩子,演技太差,要麼容易演過,要麼容易出戲。
這兩點都很要命。
24
我笑著問奶奶:「你疼我嗎?」
然後,我繼續問伯父伯母:「你們疼我嗎?」
我問堂哥:「你疼我嗎?」
問堂哥的時候我想吐,因為這句話讓我想起這些年讓我惡心的一幕一幕。
但我還是強忍惡心說了,因為堂哥驚慌失措的表情讓我莫名地解恨。
我爸是個勞改犯,他為了女兒啥事都能幹出來。
隻要我說出真相,他們有可能都被剁了。
包括我奶。
這一點,我深信不疑。
25
他們在我皮笑肉不笑的反問裡驚恐萬狀。
奶奶緊張地看看我,又看看我爸,虛偽一笑:「當然疼啊,你是我孫女啊!」
我不理她,轉過頭,對爸爸說:「奶奶疼你,但不疼我,因為我是女孩,這裡,沒有誰會疼愛我,所以,我要跟著你。你去哪兒,我去哪兒,你是我爹,從今以後,你要好好保護我,不要讓任何人欺負我!」
我的眼神掃過飯桌上的每一個人:「當然,我也長大了,我也知道什麼是好,什麼是壞,我也會保護自己了!」
26
我和爸爸又劃著斷槳出發了。
我們來到了一個友好的城市,起碼是我長這麼大到過的最友好的地方,每個人說話都輕聲軟語,眉眼含笑。
但爸爸的車間主任不是那麼友好,經常因為爸爸不肯加班大發雷霆。
爸爸說:「我不可以加班,因為我家有女兒,放學回家沒人照看。」
爸爸再也不敢加班了,更加不敢把我託付給任何一個人照看,他對這個世界充滿了戒備。
車間主任咆哮:「你整天『女兒』『女兒』的!你是來帶孩子的還是來工作的?你還想不想幹了?!」
爸爸把工牌拍在桌子上:「不為了女兒我還幹個屁!」
車間主任一針見血:「你個勞改犯牛什麼牛!老子給你碗飯吃是看得起你,你問問這個廠裡誰敢不加班?不加滾蛋!」
我爸一拳就對著車間主任的臉捶了過去!
車間主任被這一拳打得鼻口蹿血。
事情鬧到了老板娘那裡。
老板娘是個觀音菩薩一樣的女人,了解了我們的情況後,立刻給我爸重新安排了工作。
我爸成了老板娘家的司機。
這個不用加班。
27
我爸的主要工作是送老板娘家的兒子上下學。
我順便也沾了光,每天坐在豪華的車裡去學校。
每當我坐在那輛哪哪都閃光的車裡時,那些黑暗的過往便從我面前一點點淡去。
我像這輛車子一樣明亮起來。
我的人生終於又恢復了顏色。
我終於不再是個壞蛋。
有時我想,這個世界總是黑白相間的。
因為從我見到小少爺恽暉那一刻起,我的漫漫長夜結束了。
恽暉太陽一樣的光芒刷亮了我所有的陰霾。
28
「你好,我叫恽暉,你叫什麼名字呀?」
我沒有說話,我被恽暉的美貌驚呆了。
是的,美貌,我知道用這個詞來形容男孩子不合適,可是彼時的我想不出更妥帖的詞語。
他肌膚勝雪,明眸皓齒,如同畫裡走出的少年。
這世上怎麼會有如此好看的小孩?
我看得如痴如醉。
那一刻,「秀色可餐」這四個字具象了。
多少年以後,恽暉想起這一幕就取笑我是個色狼。
我們在那輛明亮的汽車裡,青梅竹馬地走過了整個青春。
我的每一天都被恽暉鑲滿了閃亮的星星。
可是,考上大學那一年,我奶S了。
我媽來了。
29
其實,我奶S,和我媽來沒有什麼必然的聯系。
隻是巧合。
但這個巧合撕開了我的傷疤,我的星星全落了。
先是我奶S了。
大伯輾轉打電話來讓我爸回去奔喪。
我爸冷冷地說:「我沒有媽。」
「你這是什麼話?大逆不道的東西!你找S嗎?」
「找S的是你們,大逆不道的也是你們,我已經放過你們了,別逼我弄S你們!」
「來來來,你來弄S我!不就是一個丫頭片子麼?!有什麼大不了的!你百年以後,還得指望你侄子給你摔瓦盆!」
「他不會有這個機會。」
「別把話說得那麼絕!他是咱家唯一的男丁,他不摔誰摔?難不成讓你女婿摔?」
我爸摔了手機。
30
我站在門口,無意中聽到了他們的全部對話,渾身冰涼。
我們的演技,終歸是拙劣了。
我星光燦爛的天空被一隻大手撕裂了,它還陰毒地抖了抖,於是那些星星便像幕布上沒粘結實的碎鑽,紛紛落地。
我甚至聽到了他們落地時震耳欲聾的嘆息。
31
恽暉要出國去留學了。
我想我們該有個了斷了。
在星星隕落之前,我從沒想到我跟他會有什麼了斷。
我餘生的所有計劃裡都有他。
和他春夏秋冬,和他生兒育女。
可現在,我不想有他了。
我這樣一隻渾身血汙,羽毛凌亂的烏鴉,怎麼配得上一隻出身高貴,潔淨無瑕的白天鵝?
如果有一天,沒有星星的、黑色的幕布在他面前猝不及防地打開,那該是一種什麼樣的災難?
我不想要這種災難。
32
出國前夕,恽暉一如既往地低頭吻我:「小色狼,等我,等我回來娶你。」
我躲開他好看的嘴唇,突然就暴跳如雷:「你能不能不要這麼叫我?好玩麼?好聽麼?無聊!」
他蒙了:「不是一直都這麼叫麼?」
是啊,不是一直都這麼叫麼?
為什麼今天我聽到這三個字像被雷劈了一樣渾身發麻?
記得他向我表白的時候,我假惺惺地拒絕,他壞笑著一把把我拉進懷裡:「別裝了,小色狼,還記得你第一次見我就想把我吃了的樣子麼?本公子現在洗香香送上門來,你舍得不吃了?」
「哎呀!你個小流氓!」
我被他逼在牆上無處躲避,索性順著牆壁滑下來蹲在地上捂住臉不敢看他。
他蹲下來,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掰開我的手,星星一樣的眼睛盯著我,然後再用他的額頭抵住我的額頭,好看的眉眼一如當年:「我是小流氓,你是小色狼,天作之合呀!」
於是,我們的微信備注便是「小流氓」「小色狼」。
聊天日常便是——
「小色狼,今晚咱吃啥?」
「吃小流氓。」
我們下了課去吃路邊攤,我們戲稱這個為「小流氓」,因為家裡不讓吃路邊攤,說不衛生。
「小色狼,我們今晚吃啥?」
「吃小色狼。」
我們下了課去吃小蛋糕,那種花花綠綠的微型小蛋糕,上面會有鮮紅的玫瑰或者粉色的桃花,奶油甜得發膩。
我們叫它「小色狼」,花枝招展,俗不可耐。
恽暉總是一邊吃一邊埋怨:「太難吃了,搞不懂你們女生為啥喜歡吃這種甜膩膩的東西,還是『小流氓』好吃。」
於是,我們經常會為去吃「小流氓」還是「小色狼」大打出手,當然小流氓是打不過小色狼的,於是小流氓便捂著頭求饒:「這次『小色狼』,下次必須『小流氓』!好不好?」
「好。」
33
在那些漫天星光的日子裡,我的世界一片光明。
奶奶實在是個惡毒的巫婆,她即使S了,也要抖落我所有的星星,通過這種方式來提醒我——「你是一個有裂縫的壞蛋」「你配不上恽暉這麼美好的男孩」。
34
恽暉是個溫潤的男孩。
溫潤到隻是稍稍詫異了一下就說:「好,那咱就不叫『小色狼』,叫『馨寶兒』,可以嗎?」
「不,我們到此為止吧,忘了我吧!去奔你的錦繡前程吧!前面有更好的女孩子等你!我不配!」
我背課文一般蹦出這幾個字,心裡已經崩塌成世界末日。
我花一樣的錦繡少年啊。
我該怎麼做,才能讓你、讓我,永遠忘記那些蜜裡調油的時時刻刻?
恽暉以為我在賭氣,求了又求,哄了又哄。
「馨兒,我哪裡做得不對,你有什麼心結,都可以說出來,咱們一起分析,一起解決,你不要這樣子,好嗎?
「馨兒,你是不是嫌我出國留學了?不想跟我異地?那我跟我媽商量,讓你跟我一起走,好麼?
「馨兒,你別不理我啊,你理我一句,好麼?求你了,寶貝兒,你罵我一句也行。
「要不然我不去留學了,我留下來陪你,可以麼?」
35
我心如刀絞。
要不,先把他哄走再說吧?
我把他送到機場,他把我抱了又抱:「等著我,我放假就飛回來找你,帶你去吃小色……啊,去吃小蛋糕!」
「好。」
我笑得苦澀。
走進登機口,他再次轉過身,叫:「馨兒,等我回來娶你哦!」
我轉過身,淚如雨下。
別了,我的小流氓。
別了,我的花樣美少年。
別了,我曇花一現的花樣歲月。
36
媽媽來了。
她又離婚了。
「聽說馨兒考上大學了,我來送她上大學。」
爸爸瞬間熱情如火,賤兮兮的樣子完全忘了當初那頂綠帽子的重量,並私下裡苦口婆心地讓我像他一樣原諒媽媽,對她好。
「馨兒,你媽回來是好事兒,咱要不念過往,不畏將來,她回來你又有媽媽了,不是嗎?」
可我要怎麼才能原諒媽媽呢?
「小賤人,還有臉哭!都是因為你!」
我一看到她那張臉,就會想到這句惡毒的咒罵。
我一看到她那張臉,就會想到那個門衛,想到堂哥,想到那些暗無天日的歲月……
我要怎麼原諒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