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種勢力的女人誰敢要你？」

 

夜風很冷，我站在空蕩蕩的高樓下面兀自發笑。

 

我們相識九年，最艱難的時候兩個人躲在出租屋分半根火腿腸。

 

他對我的評價竟然隻剩勢力兩個字。

 

那就這樣吧。

 

情分沒了。

 

錢至少要討回來的。

 

......

 

許久之後，我才想起陸晏州。

 

轉頭尋找他，發現他站在一個不遠不近的路燈下看手機。

 

即使是隨便站著，也能看出他的儀態很端正，身姿筆挺，有種說不出的矜貴。

 

鬧得這麼難看，我準備了一堆話向陸晏州解釋，想鄭重感謝他。

 

他卻說：

 

「你的私事沒有義務告訴我。」

 

「公司每個季度會給大家推送保護個人隱私的課程，記得認真看。」

 

我頓了頓，低下頭輕道：

 

「謝謝。」

 

陸晏州點點頭，從我肩頭拿走了大衣，搭回手臂上。

 

「公司任何一位女員工遇到麻煩，作為男性都會提供幫助。你先上去吧，我停車。」

 

我沒敢回頭看陸晏州，低頭一口氣走進電梯，手心裡都是汗。

 

他不經意間的舉手之勞，卻是我人生裡遇到的為數不多的善意。

 

也許四十五萬隻夠他買身衣服。

 

也許他想象不到一段感情能撕破臉到這種地步。

 

我們生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多停留一秒，我怕我的自卑會溢ẗüₘ出來。

 

......

 

陸晏州空降後業務拓展，部門缺人手，我在招聘裡看到了宋明蕊的簡歷。

 

簡歷沒什麼毛病，就是不太符合崗位，我讓 HR 拒掉了。

 

幾天後的早上，我桌上多了一杯美式咖啡。

 

一股甜膩的香水味飄入鼻尖，宋明蕊象徵性敲了敲門：

 

「我是第一天來實習的宋明蕊，校企合作項目推薦來的，好久不見啊師母。」

 

「我是不是該喊您顧經理？」

 

宋明蕊走進了辦公室，笑得有些得意：

 

「濫用私權斃掉我的簡歷會不會太幼稚了？自己抓不住男人的心，就把怨氣撒在其他女孩子身上，真的沒必要。」

 

「這次我導幫我爭取來了實習機會，您是不是氣S了？該不會以後處處針對我吧——」

 

09

 

若是五年前的我，一定會讓宋明蕊學會什麼叫職場。

 

可現在，我隻是笑著提醒她一句話：

 

「你知道我辦公室有攝像頭吧？」

 

宋明蕊臉色一白，下意識用手擋住了自己的工牌。

 

見我不再搭理她，她慌慌張張轉身走了。

 

......

 

中午時，我在樓梯間撞見了她哭哭啼啼地向周麟訴苦。

 

「師父，我不吃飯也沒關系的，不用特地跑一趟。」

 

周麟一臉寵溺：

 

「為師就你這麼一個小豬咪徒弟，怕你餓S。」

 

我在這家公司七年，周麟從沒提過為我送午飯。

 

原來他不是不細心，而是我不值得。

 

本想離開，又聽見宋明蕊汙蔑我說：

 

「我犯了點小錯誤，恰好被師母抓到了，沒心情吃東西......不提這個了，謝謝師父投喂！」

 

周麟嘆了口氣，沉聲道：

 

「我也不想讓你在顧予知手下實習，可是機會難得，你多忍一忍吧。」

 

宋明蕊咬了咬唇瓣輕笑：

 

「其實我也不太懂師母這個人，你們感情的事，為什麼總要針對無辜的女孩子呢，對同性的惡意太大了吧？」

 

「況且那四十五萬是你們結婚的錢，她全拿走也太霸道了吧？媽媽經常教育我，女孩子不能這麼物質的。」

 

我倏然愣住。

 

緊接著，周麟說出了更讓我惡心的話：

 

「呵呵，我也不會任她拿捏的。每一筆轉賬我都會備注好自願贈予，那些錢也會分期交給她的舅舅當做彩禮。如果她不答應結婚，一分錢都得不到。」

 

說著，周麟挺直了腰板：

 

「吵架歸吵架，她心裡終究還是離不開我的。畢竟除了我......哪個男人肯要她？」

 

10

 

我緊握雙拳，目光在樓梯間搜尋。

 

地上恰好擺著盛滿水的拖布桶。

 

於是，我直接從兩人頭頂踹了下去。

 

「啊！！」

 

周麟和宋明蕊猝不及防被澆成了落湯雞，黏糊糊的髒水流了滿臉，兩人下意識抬頭看。

 

我沒想躲。

 

誰知一群同事推開消防門走了進來，大家七嘴八舌地抱怨：

 

「電梯怎麼又壞了，真討厭。」

 

宋明蕊太狼狽了，乞求周麟帶自己快走，不想在同事面前丟臉。

 

「顧經理，您看什麼呢？」

 

「我們正要去吃樓下新開的西餐，您去嗎？」

 

「你不知道，顧經理隻吃便利店的沙拉，我們幫她帶一份就好。」

 

一身香奈兒套裝的女同事挽住實習生手臂，大家討論著 LV 新款包，演唱會，熱熱鬧鬧地從我身邊走過。

 

實習生回頭望了我一眼：

 

「顧經理您身材已經很好了，還吃沙拉啊？我們去吃西餐吧，人均才三百多很便宜的~」

 

女同事咳嗽了兩聲，喊實習生別說了快走。

 

走到下一層回去搭電梯，她小聲解釋：

 

「顧經理隻吃最便宜的沙拉和 7 塊錢的冰美式，她挺摳門的，你別再問了。」

 

她以為我聽不見。

 

其實我聽見了。

 

她說的也沒錯。

 

我舍不得吃一頓三百的西餐，舍不得買 LV 看演唱會花光每個月的工資。

 

和周麟在一起的九年我總是省吃儉用，每天都聽他念叨著存錢結婚買房，念叨著未來生孩子，念叨著現在吃苦將來享福。

 

看似將他甩掉了。

 

可他留下的習慣就像是細小傷疤，明面上看不見，一伸手就露出來惡心人。

 

我不喜歡喝苦到極致的冰美式。

 

從沒有人在乎過。

 

......

 

揣著一顆酸澀的心轉身離開，忽然撞見了陸晏州。

 

「陸總，電梯壞了，走一層到樓下吧。」

 

我下意識的後退引來陸晏州皺眉，他猶豫了一下，邁開長腿走來。

 

「是否我做了什麼冒犯的事，才讓你總是躲著我？」

 

陸晏州的話讓我眼皮狂跳。

 

難道是我表現得太ƭū́ₗ明顯了？

 

我低著頭不敢看他，卻違心地說：

 

「見到老板都會害怕的。您要一起下樓嗎？我不躲著。」

 

沉默許久，男人沙啞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顧予知，調任回國前我看過集團每位員工的資料。你知道你的優點是什麼嗎？」

 

「清醒。」

 

「你永遠清楚自己想要什麼。」

 

「比如你的轉正機會，你的事業，你的四十五萬。」

 

我錯愕抬眸。

 

陸晏州面色平靜，星輝般的眸子在燈光下顯出了幾分溫柔善意。

 

他說：

 

「每個人的過去都值得尊重，能站在這裡，我比你更清楚你付出了多少努力。」

 

「多愛自己一點。」

 

我心弦一顫，慌忙垂下眼簾。

 

陸晏州卻沒再多說，走到了下一層搭電梯。

 

離開前，特地幫我留了扇門。

 

心思繞了幾千幾百道彎，接著劇烈地跳動起來。

 

再多的苦我都可以默默咽下，可當有人說「他懂」的時候，鼻尖還是控制不住發酸了。

 

這時，手機傳來轉賬提示。

 

周麟向我支付兩萬塊。

 

下面一行小字備注：「婚前自願贈與。」

 

11

 

周一，本該在學校的周麟破天荒跑到公司樓下咖啡店見我。

 

他眼眸通紅，顯然一夜都沒睡好。

 

「顧予知你發這郵件是什麼意思？」

 

我是談客戶的銷售出身，有個習慣是手機錄音隨時開著，方便回去復盤。

 

於是我把周麟和宋明蕊的錄音，聊天記錄，放在附件裡，發送到了周麟的學校郵箱。

 

我抿了口熱拿鐵，笑著對他解釋：

 

「這是提醒你還錢。不用分期還備注什麼贈予跟我耍心眼。」

 

「七天之內我收不到四十五萬，我先把這封郵件發給你的學生們。」

 

「十五天收不到，我讓你倆火遍全校。」

 

「花四十五萬就能毀一個人，也挺爽的是吧？」

 

周麟猛地站起來，雙眼瞪得圓圓的，聲音中帶著明顯的顫抖：

 

「顧予知你眼裡隻有錢了是嗎？你別把自己的路走絕了！」

 

我垂眸不語。

 

這時，身後傳來一道調皮的笑聲：

 

「我可不敢喝拿鐵，又甜又膩，胖得流油的豬才喜歡這種高熱量的東西吧？」

 

宋明蕊拿著電話，一臉驚訝地停在我們桌前：

 

「天吶，師母......顧經理，我不是說你哦，抱歉抱歉。」

 

她默默挪動到了周麟身邊，臉上掛著一點小得意，好像替男人解圍了。

 

我站起身，直接把一杯拿鐵倒扣在她的頭上：

 

「你不會覺得自己心直口快的樣子很可愛吧？」

 

「夠了顧予知，我們之間的ṱűₜ事你別牽扯小孩子——」

 

還剩個空杯，我反手懟進周麟嘴裡，讓兩人全都愣住了。

 

「惡心得我想吐，一杯拿鐵 25，記你賬上。」

 

......

 

那一周的周五，我收到了周麟轉賬二十萬。

 

他在電話裡和我商量多些時間，這已經是他能湊到的極限了。

 

我直接甩給他一句話：

 

「白吃白住的時候，你怎麼沒想過有一天要還錢呢？」

 

掛斷之後，我深吸一口氣敲響了陸晏州的房門。

 

我的女上司人很好，這些年一直帶我拓展人脈，周末參加一些投資會或業內活動。

 

出席這些活動總要有像樣的衣服首飾，我總是嫌貴，找借口推脫。

 

這周末她邀請我打高爾夫，我想請陸晏州推薦一身裝備。

 

搬家時我記得他有高爾夫球杆。

 

難得見他穿睡衣的樣子，黑發慵懶地垂在額前，目光裡多了一絲親和的味道。

 

聽完我的請求，他先是玩味一笑道：

 

「不躲著我了是吧？」

 

「我沒躲著您......」

 

「知道嗎？剛認識的時候，你殷勤的樣子就差把『討好老板升職加薪『八個字寫在臉上了。

 

後來突然躲著我走，傻子都能看出問題。」

 

我聽得臉頰發燙，默默從身後端出了一盤剝好的山竹——

 

用來討好他，請他幫忙的。

 

陸晏州垂眸輕笑，沙啞的低音炮撞進耳膜裡酥酥麻麻的。

 

「你選了什麼裝備，給我看看吧。」

 

我沒經驗，按網上推薦選了一身三千多的套裝。

 

也沒敢細說是什麼活動，怕他嫌棄我無知。

 

陸晏州思索片刻，將手套改成性價比更高的一款。

 

臨走時，他突然叫住我。

 

「球杆用我這副吧，你第一次打高爾夫，感興趣再投資。」

 

「謝謝老板！我會好好保管的！」

 

陸晏州淡淡點頭，沒再多說什麼。

 

......

 

高爾夫畢竟是有錢人的運動，活動裡全是大老板和小富二代們。

 

上司帶我客套了一圈，大家的態度很冷淡，有的連正眼都不肯瞧我一眼。

 

上司低聲安慰我：

 

「沒事的，畢竟人家身價幾個億，咱們刷個臉熟就行了。」

 

「我很高興你開竅了。

 

你要明白，女性的價值不是在男人身上體現的，你一味付出，他們隻會覺得理所應當。

 

你得學會投資自己，才會越來越有『值錢』。」

 

我彎眸笑了笑，與她一起到場地裡練習。

 

原本我們的位置很空曠，沒什麼人來社交，可當我揮出幾杆後，忽然有位兩鬢花白的男人走上前主動攀談。

 

「瞧你年紀輕輕，竟然也是個懂球的，用這個牌子的球杆，品味不錯。」

 

我愣了一下。

 

這才知道。

 

我借來的球杆價值七十多萬。

 

12

 

上司更擅長談客戶，很快與中年男人聊得火熱。

 

我趁機到場邊仔仔細細收好球杆。

 

七十萬的東西，陸晏州就這麼放心借給我了？！

 

他......

 

思緒飄遠時，一道快門聲從身後響起。

 

我快速回頭，隻見宋明蕊在角落裡假裝很忙的樣子，敲手機喝奶茶。

 

若她不心虛，她為何不敢與我對視。

 

心念一動，起身假裝離開，又偷偷返回她附近，想看看她搞什麼鬼。

 

隻見她一邊吸著奶茶一邊發語音：

 

「照片我發過去了哦，師母都快貼在那個老男人身上了，這太輕賤的模樣連我都看不下去了。師父你又帥又年輕，搞不懂她怎麼還要偷吃。」

 

女式球服多為短裙，宋明蕊也穿了一件很短的 JK，拍奶茶卻故意露出白花花的大腿做背景，聲音撒嬌一樣：

 

「如果有人願意請小豬咪吃下午茶的話，她願意繼續偷拍哦。」

 

沒半分鍾，對方轉賬了 30 塊。

 

我就知道這摳門的東西是周麟。

 

宋明蕊強壓著嘴角的竊喜，苦惱道：

 

「你這樣，師母知道了會不會不高興啊？她——」

 

「她怎麼了，當我的面說說。」

 

我突然出現，嚇得宋明蕊的話戛然而止。

 

她想收拾東西躲掉，被我抓住馬尾辮直接甩了兩巴掌。

 

「你是不是賣得多了，看誰都像同行？」

 

「你說誰——」

 

「說你！」

 

宋明蕊被嚇得眼圈通紅。

 

她那點小心思，我一眼便能看穿：

 

「妹妹，你到底和我搶什麼呢？你搶的哪樣是我需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