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夫君心中裝滿了人。
有青梅竹馬的白月光,S生相隨的青樓花魁,诰命加身的偏房妾室。
可又關我什麼事,我是來當高門主母的。
1
我人還沒過門,顧琰的小妾就已經是四品诰命了。
他是遠徵漠北的大英雄,當今朝堂上下最炙手可熱的新貴。
在慶功宴上,陛下問他想要什麼賞賜,這個時候,一般是說幾句一心忠君別無所求的場面話。
顧琰卻直挺挺地跪下,當著所有人的面,一字一句道:
「瑛娘伴臣多年,微臣想給她個名分做依靠。」
此話一出,許多大臣權貴們想要招婿的心瞬間就涼了半截。
這般偏愛妾室,女兒嫁過去豈會有好日子過?
三日後,陛下派了人前往我們家宣旨,崔家嫡女,溫婉賢良,冊封縣主,不日與威北侯顧琰完婚。
我順從地接過聖旨,叩謝天恩。
送走宮裡面的公公後,阿娘眉頭緊鎖,憂心忡忡。
「聽說威北侯後院不太安寧,除了那瑛娘,還有一個,是他在北邊時候贖了身的青樓花魁,也是寵愛得緊。
「阿娘從不求你嫁什麼高門顯貴,隻要夫妻兩人和睦安穩就好,如今卻……」
天家賜婚,不容置喙,阿娘硬生生咽下了後面的憂慮,隻化作了一聲長嘆。
我安慰她:「陛下看重咱們家是好事,再說了,威北侯的為人阿爹也說過,是個正派君子。」
話雖如此,但其實我心中也不確定。
深宅大院裡,婦人們的彎彎繞,做主君的也未必管得了。
爹娘恩愛,我是他們膝下幼女,兩個哥哥都年長我許多,在我隻有幾歲時就都外出做事了,家中人口簡單,沒有什麼後宅爭寵之事。
不過,我從嬸娘姨母們那裡,倒是領略過一二與妾室相處的心得。
偏房們不管是生育子嗣也好,甚至是得了掌家之權也好,都威脅不到主母的位置。
她生了兒女,你願意便把孩子抱到跟前養,不願意的話,就按規矩賞賜。
畢竟這府裡所有的公子小姐,都隻有你這一個母親。
她若是握著掌家之權,你就權當她是個管事婆子。
反正地契、物契、人契,這些大頭都捏在自己手裡,讓點撈油水的蠅頭小利出去也無妨。
最忌諱一條。
那就是與主君產生了情愛。
情字難解,自古以來為此昏頭的不在少數,放在後宅之中,便是做主君的寵妾滅妻,為妾室的過了本分。
而顧琰的兩房姨奶奶,一個是御前討封的诰命夫人,一個是患難與共的花魁名妓。
看起來個個都是情深義重的。
2
成婚的日子越來越近,京中最近多了些傳聞。
是顧琰和花魁娘子碧雲的故事。
無非就是兩人情深幾許,顧琰從蠻族手中救下她,並豪擲千金贖了身,然後碧雲誓S追隨,他們在大漠黃沙中定了情。
更有甚者,將二人的故事編排成了戲文。
有同我不睦的貴女在聚會時點了這出戲。
旦角在臺上唱得悽婉纏綿,眾人在臺下看我的熱鬧。
「崔小姐可喜歡?」
威北侯府的花樣還真多,知道這些風言風語終有一日會傳到我的耳朵裡。
人人口口相傳的流言,我根本無從查起,查到了也無可奈何。
我微微一笑,淡定道:「自然喜歡。」
沒過多久就到了出嫁的那天,可惜就在前一晚,我染上了風寒,整個人都病殃殃。
成婚當日灌了不少的湯藥才顯得精神點。
我和顧琰在一群人的簇擁下入了洞房,隔著蓋頭,我隻能隱隱窺見一個高大挺拔的身影,半彎著腰,離我近了些。
「縣主,顧琰要揭喜蓋了。」
隨著低沉男聲響起,我們之間沒了遮擋。
顧琰劍眉星目,許是常年邊地風霜浸染的緣故,比京中富貴鄉的公子們要多幾分硬朗。
他看向我時,也略微失了神。
喜宴至深夜,賓客們都走了,我們兩個換了寢衣,端坐在床的兩邊。
他看起來不大自在,我主動道:「妾身身子不適,還請君侯早些去別處安寢吧。」
心不在留住人也沒用,不如以退為進ŧŭₚ,徐徐圖之。
顧琰明顯松了一口氣,連聲勸我好好休息,起身去了外間床榻睡下。
我有些意外。
第二日等我醒來時,他已經去上朝了。
在梳洗的間隙,貼身丫鬟倩兒湊到我的耳邊:「兩位姨娘來和您請安了。」
我不緊不慢地在簪花和發釵當中挑選了半天。
最終選中了一支流蘇步搖。
等我到了正廳,瑛娘和碧雲,一左一右坐在兩邊,見我來了,紛紛起身行禮。
我給她們一人一個金镯子。
二人依次上前給我敬茶,低頭品茗間,我暗暗觀察。
瑛娘神色淡淡的,對我不大熱絡。
而碧雲千謝萬謝完我的镯子後,撲通一聲跪下。
「從前承蒙侯爺厚愛,將府中上下都交由妾身打點。如今夫人既然來了,妾身自不敢專斷掌權,當把鑰匙與對牌都悉數交與您。」
我把茶盞輕輕放下,抬眼望向她。
「我這正病著,還是得多勞煩你擔擔事。」
我要來了賬本,四處走訪威北侯府的產業後發現,有幾筆不易察覺的爛賬。
打聽了才知道,顧琰常年徵戰在外,不管俗務,家中各項進了虧了一概無所謂。
碧雲做事便沒了顧忌,吞了不少錢財,她知道遲早有一日會有主母進門來接這個爛攤子。
如今年關在即,收上來的銀錢有虧,侯府對內吃穿用度,對外人情往來,處處都是不小的開銷。
若有什麼對不上的,想來我新婦臉皮薄不敢聲張,用自己的嫁妝貼了也就是了。
之前的流言不是挑釁,而是為了向我施壓。
一個不得寵愛的正室,為了站穩腳跟,會急於握住權柄。
3
碧雲臉色一滯,沒想到我不按她預想的出牌。
她微微蹙眉,腰肢軟下來,眼底瞬間就泛起淚光。
「府中上下早對妾身一個偏房執掌中饋不滿。
「妾身出身卑微,什麼都不懂,做事也笨手笨腳,早聽聞夫人是名門閨秀,心中歡喜,想著自是比我這等粗鄙人物要妥帖。」
楚楚可憐,一副是我欺負了她的模樣。
隻可惜,對顧琰或許是有用,我的心中毫無波瀾。
我不再理會碧雲的陳情,起身往內屋走。
「你有什麼不懂的就多來問問我。
「至於那些闲言碎語就更不用放在心上了,你隻管告訴他們。」
我回過頭垂眸望向她,揚起嘴唇:「有夫人給你撐腰呢。」
她徹底癱坐在了地上。
晚上的時候顧琰才回來,他忙得很,先去看了瑛娘,又哄完碧雲,再來找我時已至掌燈時分。
我沒有多說,隻是告訴他剛燒好了熱水,可以沐浴放松放松。
待顧琰出來,他邊用毛巾擦拭著頭發上的水,邊坐在了離我不遠的矮凳上。
「今日陛下為著咱們新婚,賞了不少東西,我也沒細看,你理一理。」
我從他的手中接過來御賜名冊。
夜明珠,寶石盆景,金絲珠花……我足足看了小半刻鍾才看完。
「是,妾身過會兒就把它們整理入公中庫房。」
他微怔,撲哧一笑:「這都是給你的。」
我有些驚訝:「這裡頭還有幾處莊子呢,全做我的私產?」
顧琰點點頭:「是,都是你的,你看看有什麼跌打外傷藥倒是可以給我。
「還有之前家中留給我的多處屋產,也都予了你。」
他ṱŭ̀₁眼中認真:「我知道,嫁進侯府,縣主有不少委屈。」
與他對視,讓我想起了有回表姐妹間設宴,大家聚在一處說私房話。
其中談論起夫君對自己的種種愛重。
嫁了進士新秀的大表姐,告訴我們郎君給她寫了一首詩,流傳了出去,在京中一時成為了佳話。
眾人點點頭,表示羨慕。
同皇商家子弟結親的三表姐,羞答答地說,她家那口子前些日子,送了一套足有十斤重的黃金鑲寶石頭面首飾。
「都老夫老妻了還整這出,你們不知道,那東西太重,款式又俗氣,我戴都戴不出來。」
眾人一下子亮了眼睛,紛紛表示三姐夫才是絕佳好男人。
她們教育我們幾個未出閣的小姐妹,把錢財握在手裡是做主母的正道。
我掂了掂手中頗有分量的禮單和房契。
威北侯做人真是實在。
我真誠地回答:「不委屈,不委屈。」
4
這時,外頭來了人稟告。
「雲姨娘胸口疼,想請君侯過去看看。」
我認出了對面是白天陪著碧雲的貼身侍女。
顧琰看了我一眼,似乎是在猶豫。
「我與侯爺夫妻同心,對雲姨娘的關切之情自是亦然。」
我挽住他:「我與侯爺一道前去吧。」
他沒有拒絕。
到了碧雲的小院,剛至主屋,就嗅到了一縷旖旎幽香。我略微抬了下巴,倩兒上前打開了房門。
「侯……」
碧雲話還未說完,就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呆在原地。
她身上穿著香豔褻衣,外面罩了件半紗透明的披肩,幾個關鍵部位還紋了刺繡,影影綽綽,引人遐想無數。
看來她原是準備讓顧琰來好好治病的。
我連忙解下自己的狐裘大氅,一把將碧雲裹得嚴嚴實實,明知故問,十分疑惑。
「天寒地凍的,雲姨娘這是做什麼?」
碧雲望向顧琰,又是準備梨花帶雨的架勢。
他卻隻咳了一聲:「穿這麼少,難怪會胸口疼。」
看他的態度顯然,碧雲也是知情懂味的,不再另外痴纏,隻念了幾句思君成疾。
臨走之前,我握著她的手,滿眼關心。
「這氅就送給雲姨娘了,你好生休養,畢竟……」
我壓低了聲音:「年關將至,還有得忙呢。」
她和顧琰在北地時就如同做夫妻一般,其氣候嚴寒,千金難買的雪白貂裘,都是隨便之物。
這輕薄小巧的狐裘,對碧雲而言根本不算什麼。
女人間的暗流湧動,顧琰也沒有戳破。
「還不謝過夫人。」
她白了一張臉,抽出手攏緊衣袍,不情不願。
「夫人放心,妾身會珍重自身。」
回去以後,顧琰合上門。
他躺在了長榻上,用一隻手枕著後腦,聲音就像是自言自語。
「碧雲身世悲慘,十四歲爹娘讓蠻族畜生S了,又被黑心叔父賣進青樓,見慣了世情冷暖。
「她愛使點小性子,也是患得患失之故,你多多包涵些。」
我繞到他的身後,指腹在顧琰的太陽穴輕柔按壓。
「難道在君侯眼中,妾身是什麼不能容人的惡夜叉麼?」
他被我逗笑。
「縣主,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佯怒:「你左一個縣主右一個縣主的,莫不是連我喚什麼都不知道。」
本是玩笑,不料顧琰真的面色尷尬起來。
「我……」
我拿過他的手,用手指在掌心比畫,顧琰的手掌溫熱,有常年執兵器留下的薄繭。
「知意,崔知意。」
他微愣,隨即回握緊我的手。
「這回我一定記住了。」
5
年過得很快,在清算完各地收成和結束了迎來送往後,我收回了一部分對牌。
碧雲索性閉門不出,據下人們之間流傳的小道消息,她的脾氣大了不少,經常在屋子裡摔打東西。
我聽後一笑了之。
元宵節是命婦們入宮朝拜的日子。
提前幾天,我先去找了瑛娘,想要商議到時候的安排。
這是我第一次去她的院子,不同於碧雲的極盡奢華,這裡大都是些清雅花草。
我和丫鬟們的通傳,前後腳進了屋。
我剛跨過門檻,就聽見瑛娘一陣慌亂的聲響。她紅了一張臉,匆匆忙忙地掩住桌案上的東西。
似乎是什麼手稿?
她平素都是個冷漠性子,不怎麼與人來往,今日有些說不出的古怪。
「夫人如何來了?」
我按下心中的疑惑不表,坐在小幾邊上,神色自然:「能有什麼事,來看看你罷了。」
她明顯心不在焉,幾句聊天都是胡亂答復。
我心中猜了一圈也沒個準頭,她有什麼心事。
思念家人?可剛省完的親。
短了銀兩?我查過她的賬,並沒有什麼特別花銷。
瑛娘與我並不熟稔,甚至準確來說,她和這裡所有人都不大熟稔。
顧琰告訴我,瑛娘是他的母親在老家替他納的,一直在那邊盡孝,半年前老人家去世才來的京城。
雖可能性不大,但我還是多想了幾分。
瑛娘,別是藏了什麼禍心。
「瑛娘,瑛娘?」
「嗯?您說得對……」
我輕笑:「我是說我要走了。」
瑛娘如夢初醒:「那我送送您。」
剛一起身,我假裝崴了腳站立不穩,她下意識地伸手過來扶我。
我們動作幅度較大,牽扯到了桌子。
上頭的書本草稿本就搖搖欲墜,這下倒了不少。
瑛娘大驚,顧不上我,連忙松了手彎腰去撿。
我拾起落在我腳邊的一張廢紙。
頓時,我的呼吸急促,臉色由白變紅再變白,一點點凝重起來。
瑛娘看起來快哭了:「夫人,我求你了,我願為奴為婢,你千萬別告訴別人。」
我顫抖著舉起手指向她。
「《冷酷王爺嬌嬌寵》是你寫的?」
6
這是京城這兩年時興的話本子。
其中出名的,是裡面各種香豔描寫,色而不淫,媚而不俗,露骨得恰到好處。
不過其筆者卻一直神秘,在諸多猜測當中,廣為流傳的一種說法,是一個閱歷頗深的情場浪子,家道中落後,著書謀生。
具體是講了霸道王爺和倔強小宮女的故事,她逃他追,虐了整整十八本書,最後王爺為了心愛之人而S。
我大半夜看完結局,眼睛都哭腫了。
瑛娘扯著帕子,音如蚊訥:「嗯呢。」
她說一開始是在小丫鬟們之間鬧著玩的,誰想後來越寫越好了,顧琰就幫她匿了名字,聯系了書局。
「我哪裡曉得,會有人看……」她的聲音越來越小。
「而且還是這麼多人看。」
我目瞪口呆,怎麼都沒辦法把眼前這個端莊自持的清冷美人,和那些面紅耳赤的文字聯系在一起。
最後瑛娘垂頭耷腦地把我送走,並且和我許諾,會再寫一個和和美美的結局。
我Ṫũₔ暈頭轉向,心情復雜地被她推出了門,咂摸半天,歡歡喜喜地回去了。
哭得我肝疼的王爺和小宮女是假的,瑛娘卻是真的。
她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
元宵佳節晚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