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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我曾經貧窮,曾經無知,曾經自卑又膽怯,曾經自憐自艾又怨恨眾人。


而如今的我,歷經了生活的 81 難,過上順風順水的生活。


 


事業蒸蒸日上,理財紅得發亮。


 


過去的爛人、爛事固然是一座座難以翻越的山,可它們困不住 18 歲的我,更困不住 28 歲的我。


 


關關難過關關過。


 


28 歲的我,依舊覺得 18 歲的、天天吃白蘿卜,卻能穩定發揮,每次都大小考都拿第一名的自己很厲害啊!


 


也覺得穿著塑料涼鞋,在校運會跑贏一眾穿名牌跑鞋的人,最後打破 800 米紀錄的自己很酷啊!


 


所以,老娘憑什麼要被蛐蛐啊!


 


就算是我喜歡的少年,也不能這樣挑選我。


 


如果商禮舟如此,那我毫不猶豫地會放棄他。


 


哪怕,他是珍藏在我心裡很多年的人。


 


13


 


商禮舟已經做出回答:「腦子有病就去治。


 


「貶低、物化蔣書亦,你以為自己就能高她一等?


 


「你像個跳梁小醜一樣,給爺笑S了。


 


「我有厭蠢症,你別來沾邊。


 


「還娶你?妄想症是病,建議你去醫院看看。


 


「以及,我對蔣書亦不是玩玩而已。我——」


 


我走到他身後,拍了拍商禮舟的手。


 


商禮舟錯愕,想伸手帶我離開,卻被我錯開了身。


 


「老公,下次在我面前表白,不然我聽不到。」


 


說完轉頭,直直看著程安兒。


 


「感謝程小姐讓我重溫高中歲月啊。


 


「所以,像你這種讀書之餘,還有精力管同學吃喝住行的人,一定對學習很有把握吧!


 


「畢業後去哪讀的大學?清北還是哈佛、麻理?


 


「不過怎麼會想不開,畢業了跑過來當秘書呢?在公司見了我還得叫一聲書亦姐。


 


「是你不想創業,不想當 boss 揮斥方遒嗎?


 


「還是你不想當領導,對員工指點江山?」


 


程安兒擦擦眼淚,咬牙切齒道:


 


「禮舟哥哥說我就算了,你憑什麼說我?你一個月工資還不夠我買個包的!


 


「窮人不配譴責我!」


 


商禮舟手掌一翻。


 


將我微涼的手包裹在掌心中,用力握住。


 


他先給我一個安撫的眼神,眼睛亮得像小星星。


 


好似在說:


 


退在我身後,我來為你戰鬥!


 


商禮舟表情莊嚴,拿出談百萬大單的勁頭,說:


 


「你非要談富人窮人,那我隻好跟你談學霸學渣。


 


「程小姐本科線都沒考到,被送去國外深造了。好像讀的什麼畜牧發展與拖拉機生產?


 


「不懂。反正我們清華沒有這種專業。」


 


我惡狠狠地探頭。


 


「巧了不是,我們北大也沒有呢。」


 


14


 


「你們在說什麼?


 


「你說你叫什麼,蔣書亦?


 


「你就是安兒說的那個在孤兒院長大的同學???


 


「你爸爸,是不是叫蔣振宏??」


 


一個戴眼鏡的老男人衝了上來,抓住我的手著急追問。


 


程安兒哭得更兇了:「爸比……」


 


男人卻顧不得她,直勾勾地看著我,眼眶逐漸發紅。


 


商禮舟把我圈到身後,開口介紹:「他叫蔣振宏,是程安兒的養父。」


 


我愣住。


 


似乎有什麼事情要破土而出……


 


「書亦,爸爸以為你S了。」蔣振宏想抱我。


 


我在他臉上甩了一巴掌。


 


「我是孤兒!」


 


蔣振宏想為自己辯解,商禮舟攔住他,質問道:


 


「孩子需要你的時候去哪了?


 


「讓她一個人面對恐懼,艱難地長大,發現沒有長歪,甚至這般優秀,這才想起來認親了?


 


「前面十年,你是S了嗎?


 


「哦,我倒是忘了。不是你們S了,是你們當自己的親生女兒S了,又欲蓋彌彰地收養了一個女孩,把自己對親生女兒的虧欠都彌補在養女身上。


 


「你真是個『好』父親。」


 


15


 


我忘記自己是怎麼離開的。


 


意識回籠時,才想起商禮舟牽住我的手,推開一眾看熱鬧的人群,對我說:「別怕,跟我走。」


 


如今,我已經坐在商禮舟的帕加尼上。


 


車窗外,樹林匆匆後退。


 


我本以為,童年那些充滿陰霾的回憶、無處不在的惡意。


 


它們曾經潮水般湧向我,壓得我喘不過氣。


 


它們被遠遠甩在歲月的長河中,如同窗外那一棵棵一閃而過的枯樹,再也追不上如今的自己。


 


可是,我怎麼覺得自己心髒在隱隱發疼呢?


 


突然,商禮舟擔憂的嗓音從耳邊傳來。


 


「別回頭,向前看。」


 


我自嘲一笑。


 


問他:「你說剛才我會不會太過分了?」


 


剛才的一巴掌連我自己都嚇到了。


 


何況是在場其他人。


 


商禮舟沉默了片刻,我心裡惴惴不安。


 


他突然給我遞了一個保溫杯,裡面裝著溫熱的紅糖水。


 


認真回答我:「不會。


 


「你應該更過分一點,比如讓我幫你扇他,他肯定會住院。」


 


我被他逗笑了,心髒微微發熱。


 


他笑了笑,嗓音溫柔:「好啦,我覺得我們做得很棒,甚至值得吃一個漢堡壓壓驚。


 


「生活苦苦的,但是糖水是甜的。


 


「你不要難過。」


 


我伸手壓住眼眶,反問:「為什麼是漢堡包,獎勵一個香噴噴、熱騰騰的馍不行麼?」


 


商禮舟沒有回答。


 


前方路過隧道,他的聲音在車廂裡回蕩,語速不急不緩,溫柔至極。


 


「是隧道。


 


「蔣書亦,許個願吧。


 


「在隧道許願,老天爺會更容易聽得到,你的願望也更容易實現。」


 


16


 


這段話打開了我的記憶,是 5 歲的商禮舟對我說過的。


 


沒人知道,我跟商禮舟在很久很早以前,就是生S之交。


 


5 歲以前,我還不是孤兒。


 


父母恩愛,弟弟可愛。


 


家裡在廣東開了很多間工廠,我在 5 歲之前過的也是小公主的生活。


 


直到那年家裡破產,我跟弟弟被帶回湖南老家。


 


他們把我們安置在親戚家裡,留下幾萬塊就出門了。


 


離開前,他們說:「爸爸媽媽處理好生意,就一定會回來接你們!」


 


過了不知道多久。


 


弟弟拿著一個嶄新的變形金剛玩具,喜滋滋地找到我:


 


「姐姐,爸爸媽媽回來辣,他們說帶我走。」


 


我也跟著傻樂。


 


並沒有注意到,弟弟說的是:


 


「帶我走」。


 


而不是「帶我們走」。


 


很快,弟弟不見了。


 


隻留下了那個城裡才能買到的變形金剛。


 


我生命中至親至愛的三個人,都毫無防備地離我而去。


 


我,連同那個變形金剛。


 


都被遺棄在村子裡。


 


無人問津。


 


一開始,親戚們還會對我和顏悅色。


 


再後來,他們已經確認,我就是個被遺忘的孩子,不會再有人來接我回家。


 


便開始欺負我。


 


一開始是威脅不聽話就趕出去,讓山裡的野狼把我吃了。


 


再後來,讓我住在柴房,讓我在冬天手洗衣服,讓我上山拾柴,讓我吃剩飯。


 


一年後,我已經聽到他們在商量,把我賣給娶不到老婆的山裡老漢,轉手賺個幾萬塊。


 


曾經笑得和善,會喊我乖乖的親戚,如今卻橫著脖子大喊大叫:


 


「賣了又咋了?兩姐弟剛開始到家裡,我們拿了多少好吃好喝的供著他們,我家男娃兒都喝不上的牛奶,每天都熱好送到他們床頭上。


 


「蔣振宏兩夫妻也不是人,帶走了男娃,剩下個光吃飯的女娃娃在我們家,想吃白飯呢!


 


「但凡他們把男娃也留下來,我們才相信他們是真的拼命想東山再起,再回來接孩子。


 


「現在麼,他們成喪家之犬,再也關照不了我們家。那他女娃娃肯定要父債女還啊!」


 


年幼的我聽不懂他們話裡「賣給老漢」的含義,但我能體會到,他們也要像爸爸、媽媽、弟弟一樣,不要我了。


 


與其被拋棄,被轉賣,不如自己逃離。


 


那天晚上,我在廚房偷了一個發冷的硬饅頭,帶上弟弟留下的變形金剛,跑了。


 


往夜色暗湧處,往深山外,往充滿未知的未來……


 


我發了瘋那般奔跑著。


 


幾個小時後,我在冰冷的河邊被發現。


 


「小兔崽子,敢逃跑!這裡是大山,你還能逃到哪去!」


 


他們把我關在村裡的大祠堂。


 


裡面有很多先人牌位,在夜晚顯得十分瘆人。


 


但我沒想到。


 


裡面還關著一個精致小孩,看著跟我差不多大。


 


他身上還穿著小西裝,隻是被麻繩捆了幾圈,像個可憐的小粽子。


 


可比起一身潮湿的我,又好上不少。


 


周圍人都散去,我才慢慢滾向他,小聲詢問:


 


「小弟弟,你也是被爸爸、媽媽、弟弟拋棄的小孩嗎?」


 


17


 


「他們怎麼隻給你綁腳?就連綁架也要區別對待?」


 


這是小孩的第一句話。


 


冷漠得不像個小孩。


 


「你的手又沒被綁著,不會給自己解開繩子?該不會是個傻子吧。」他小聲嘟囔道。


 


這是他的第二句話。


 


我恍然大悟,拍拍自己發燙的額頭。


 


發燒了。


 


混混沌沌給自己解綁後,我爬進供桌下,掏出一些陳舊的蠟燭跟火柴。


 


點燃了十幾根蠟燭。


 


祠堂火亮,暖氣逐漸燃起。


 


我掏出兜裡的白饅頭,放在燭火上炙烤著。


 


沒多久,我聽到兩道咕嚕聲。


 


一道是我肚子發出的。


 


另一道……


 


我看過去。


 


小男孩冷冷地擰過頭,渾身上下充斥著一股子倔強勁。


 


我從供桌上挑了兩個能看的蘋果,在衣服上擦了擦,懟到他嘴邊:「先吃兩口蘋果,等會兒姐姐給你白饅頭吃。」


 


他抿起嘴巴,岿然不動。


 


我咬了一大口。


 


清甜的果汁在口腔爆開,是爽口的蘋果,水分特足。


 


以前不愛吃蘋果,總覺得它不如哈密瓜甜潤,也不如西瓜多汁。


 


但現在,這顆表皮皺巴巴的老蘋果,卻成了人間美味。


 


或許是我的表情太沉醉,小男孩心動了。


 


他有些躊躇:「我還能吃嗎?」


 


我麻溜將另一個蘋果塞他嘴裡。


 


「小弟弟,吃吧!」


 


將蘋果吃完,我又把烤得熱乎的白饅頭分成兩半,跟他分享。


 


吃飽喝足後,他問我能不能為他解綁。


 


我搖頭。


 


「我今晚逃跑失敗,這幾天他們會看緊我的。給你解綁就是變相害了你。況且,你一個人很難逃出這裡。


 


「小村被大山包圍,大山之外還是大山。


 


「所以我們需要想一個周全的辦法,逃出這個吃人的地方!


 


「在那之前,我們需要被綁著,麻痺那些大人。」


 


男孩吃驚:「我們?」


 


「對啊,我們一起逃。」我鄭重點頭,「到時候你找你的爸爸媽媽,我找我的爸爸媽媽。我們都會有幸福的未來。」


 


他不再說話。


 


祠堂中央,兩個小孩無聲地並排坐著。


 


看天。


 


看地。


 


看螞蟻搬家。


 


累了困了,便腦袋抵著腦袋,相互依偎地入睡。


 


火苗明明滅滅,將兩個小人的影子投射身後的白牆上,拉得很長很遠。


 


虛幻又失真。


 


18


 


翌日。


 


一群長相兇狠的男人衝進了祠堂,不懷好意的目光打量著男孩。


 


然後旁若無人地交談。


 


通過他們的對話,我才知道,原來小男孩不是被父母拋棄。


 


他是被這群壞人綁架了。


 


原來不是被拋棄啊,真好。


 


可我看過去,他臉上沒什麼表情,一直低著頭,似乎要把青磚地盯出一個洞來。


 


下一秒,壞人把煙頭扔在地上,咒罵道:「去他娘的,商大海連自己兒子都不要了!白費我們心思,把他綁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還廢了不少兄弟!」


 


「怪我們眼瞎,綁的不是最受重視的大兒子,也不是討喜的二兒子。費盡心思,竟然綁了個廢柴的小兒子。」


 


「商大海再不給錢,我他娘的把他兒子的命根子給廢咯!」


 


他們罵著罵著,又跑到外面喝白燒酒去了。


 


男孩維持低頭的姿勢,肩膀偶爾抽搭兩下。


 


不一會兒,青磚地上出現了一攤水跡。


 


他哭了。


 


我在心裡嘆了聲氣。


 


轉身去供臺偷了兩顆水果糖。


 


剝開糖衣,將糖果塞進他嘴裡。


 


「生活再苦,糖果也是甜的。」


 


他緩慢抬頭,盯著我:「你很會講道理?講得很好,下次別講了。」


 


「哎呀,姐姐隻是在安慰你嘛。」我一屁股坐在他身邊,拔起一株狗尾巴草,叼在嘴邊自娛自樂。


 


「你這孩子,咋不像我親弟弟呢,我親弟弟很可愛的,老是跟在我屁股後面喊姐姐。像個小跟屁蟲。」


 


「那還不是把你丟在這裡。」他說。


 


我哽住了。


 


唉……


 


老戳我傷心事,這天聊不下去了。


 


我默默挪開屁股,遠離他兩米。


 


19


 


晚上,親戚過來把我給打了一頓,不斷罵我。


 


「還敢不敢逃跑?!」


 


雖然是疑問句。


 


但我清楚地知道:


 


他們不需要聽到我的答案,這隻是他們發泄情緒時的附加詞罷了。


 


出完氣,他們把我拉回家裡,給我吃了頓白飯,白飯裡夾著幾塊肥雞皮。


 


以前我不愛吃肥肉。


 


但現在,我吃得狼吞虎咽。


 


親戚見了,滿意了。


 


「就該揍到心服口服!」


 


晚上,我趁他們熟睡,再一次逃跑。


 


我趕到祠堂,找到餓得臉都發青的小男孩,十分驚訝:


 


「他們真的不給你吃飯?!」


 


「餓……」他聲音虛弱。


 


我把藏在懷裡的飯團拿出了,粗魯地塞進他嘴巴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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