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花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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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這話,三姐姐對他重復了好幾遍。


 


他這時才明白,也許盧琬英是和他一起重生的。


 


他才明白她的苦,她上一世被爹娘投河,這一世斷然不肯回家來。


 


可他不S心。


也許,他能給她一個安穩的未來呢?


 


所以他非要面對面、四目相接,聽她親口說,她不想要他了。


 


都是執念釀成了心魔,馮婆子化身厲鬼,屠刀反向無辜者,但方逢意卻自塑金身,隻願救下更多的受害人。


 


而盧琬英,是他唯一的一點私心。


 


以為重生後,路會好走,可輾轉波折,他居然依舊耗到了第四年,還是沒能找到她在哪裡。


 


把酒問天,他在河邊淚流滿面。


 


就在此時,手下的小吏來報,說探聽到了盧琬英的消息。


 


兩地相距千裡,挖遍每一個蛛絲馬跡,用上三四年都算僥幸。


 


方逢意抱緊文書,將「折柳鎮」三個字刻進心裡。


 


喜極而泣,他抬頭看天:


 


老天爺、老天爺,你究竟是好心好意,還是隻想作弄人?


 


罷了,我就當你是好心。


 


因為我又能見到活著的盧四姐姐了。


 


除夕夜交夜時分,他打馬趕到了折柳鎮。


 


一路摸索,問了幾個人:「請問那個折在人牙子手裡的姑娘,她住在何處?」


 


小巷的拐角,陡然看見那個熟悉的背影,連呼吸都停滯了好一會兒。


 


他生怕呼出一口白氣,待再看清,她又不見了。


 


一路跟著她回院子,就像小時候無數次跟在她身後。


 


他方逢意如今混出了人樣,誰見了都要尊稱一句「方教頭」。


 


可遇上她,他就又變回了她的跟屁蟲。


 


立於雪中問話,她喚他名字的一剎,心跳和衝天的煙花一樣,炸在胸腔,震耳欲聾。


 


她還活著。


 


這便是頂天的好事。


 


17


 


潘順兒緊咬唇齒,一發狠,再次掙脫他的手。


 


重生又如何?她隻是不想讓他為難。


 


果不其然,紅了眼眶鼻尖的兒郎,哭得越發兇狠:「前邊的路沒有你,你讓我往哪兒走啊?」


 


他依舊不S心,問她是不是真的不願跟他回家。


 


她斬釘截鐵地回他:「是。我此生不回去,寧願扎根在這折柳鎮。」


 


方逢意眨巴眼睛,驀地不流淚了。


 


晶瑩的淚珠掛在睫毛根上,他霍地站起身,很認真地說道:「盧四姐姐隻是不想回去,對不對?」


 


潘順兒右眼皮直跳,沒底氣的「嗯」了一聲。


 


卻見方逢意一拍巴掌,像是絕處逢生:「那便好辦了,你不願走,我留下來就好了!我離家之前,就告訴過大哥,此番要麼我帶你走,要麼你帶我走,就算在你隔壁做個木匠,我也樂意。」


 


門外一陣笑聲,姚芷蘭拎著拜年賀禮,忍不住走進來笑道:「我聽了幾句,隻想著這是哪來的傻小子,腦子夠直的,原來還是會變通的!」


 


潘順兒一陣羞臊,介紹說:「姚姐姐,這是我幼時同村長大的小兄弟,方小郎君。」


 


方逢意向姚芷蘭抱拳行禮:「姚姐姐好,我是來向盧家四娘提親的,萬望姐姐幫忙說和,讓她留下我。」


 


他想起什麼,從馬上解下包裹,取出一隻自己雕刻的木盒。


 


「盒子裡是我攢下的全部銀錢,盧四姐姐可以不要我,但一定要留下我的錢。」


 


潘順兒破涕為笑,反問道:「我將你洗劫一空,你此後如何安身?」


 


他定定地凝視她,像是要把過去四年沒看到的,一眼補上:「隻願四姐姐安康、喜樂、有錢花,我此身此命,不足為惜。」


 


天光雲影在後,雲消雪霽,他們似乎又回到了小時候。


 


她也定定地看著他,想起自己悟到的:


 


有些機緣,不可一味被動等待。


 


人生已然諸多不順,她便順一次自己的心意。


 


成全他,也成全她自己。


 


潘順兒接過木盒,打開後一邊數錢,一邊說道:「你還是多顧惜自己吧,我這院子裡活計多,你若身子不好,可是拿不下來的。」


 


方逢意愣在原地,還是姚芷蘭上前道喜,他才遲遲醒悟。


 


歲月此前漫長難堪,此後該當一寸光陰一寸金了。


 


他再度和一條小尾巴一樣,三步並作兩步地跟上去,摘了鬥笠,要為她堆個雪人。


 


於是方逢意、潘順兒、姚芷蘭和小元寶,四雙手一起堆了個胖乎乎的大雪人。


 


他這趟來得倉促,沒能雕一個魚簍來。


 


潘順兒纖手一伸,摘下窗戶上糊著的魚簍窗花,掛在雪人的身上。


 


這次,換她對他說道:「方小郎君,瑞雪兆豐年,新年新氣象。」


 


這一年的正月初七,他與她私訂終身,拜堂成了親。


 


元寶貪嘴繡榻上的瓜子花生,最後是被姚芷蘭攔腰抱走的。


 


聽著小丫頭的哭聲,潘順兒沒忍住自己摘了紅蓋頭,趴到窗框上安慰:「好元寶,明天幹娘做了棗仁核桃糕去看你,好不好?」


 


端著交杯酒走進房中的方逢意,話音酸酸的:「盧四姐姐,我都四年多沒吃過你親手做的甜糕了,我也想吃!」


 


潘順兒伸手刮他鼻尖:「怎麼連小孩子的醋也吃呢?」


 


她指尖微涼,他忙放下酒,將她的雙手捉住,捂在自己溫暖的掌心裡。


 


力道之大,仿若上一世,在河水中抓住她這株救命稻草。


 


「盧——」想起什麼,緋紅漫過端方君子的耳畔和眼底,「娘子,我真的、真的、真的……


 


「太想你了。」


 


暖熱了手,便擁她入懷。


 


這一次,抱在懷中的,終於不再是越來越冷的屍身。


 


而是與他互相取暖,越來越溫熱的妻。


 


為一人而來,救下同樣的一群人。


 


方逢意在想,自救也救他人,這便是老天讓他重生的意義吧?


 


18


 


正月十五那天,圓圓滿滿的潘順兒,帶著方逢意去山寺禮佛。


 


一路上,她都在給他講前一世的事情——


 


重生本是無稽之談,她說給誰聽都沒人信,好在還有一個方逢意,陪她經歷了這奇事,她也能向他傾訴一二。


 


她提起在這兒遇到的小沙彌,避開眾人,躲進記憶中的禪房:「逢意,幫我一把,咱倆從後窗翻出去。」


 


上一世夜雪濃重,竹林又四處一樣,她傻了眼,根本認不得路。


 


方逢意倒是坦然,牽起她的手:「我們先盡力去尋,其他的都交給機緣。」


 


夜幕四合,彩霞繾綣時,兩人走到近山崖的地方,看到竹枝間一襲灰色僧袍,遠遠坐在青石上打坐。


 


潘順兒不敢驚擾,與方逢意雙手合十,遙遙一拜。


 


轉身正要走,小沙彌叫住他們:「施主欲往何處去?」


 


潘順兒回頭,又是一拜:「俗子遠遠瞧見佛光,追尋至此,見小師父在清修,不敢攪擾,正要返回。」


 


小沙彌看清潘順兒臉上的疤,也看清她眼中豁達的笑意。


 


微微頷首,小師父說道:「佛渡自渡者。願施主闔家平安,前路康莊。」


 


回家的路上,方逢意喃喃念了好幾遍「佛渡自渡者」,說自己一個俗人,好像也悟到了點什麼。


 


潘順兒細數自己遇到的這些堅韌的女孩子們:


 


三姐姐、姚芷蘭、陶小谷、徐鳴珂……


 


她說了幾年前對他說過的話:「人貴自重,大抵就是這個道理。」


 


潘順兒原本正在寫信,想讓三姐姐知道自己和方逢意成親的境況。


 


隻是信還沒寄出去,三姐姐就S將了過來。


 


官靴邁進門,摘了官帽先砸妹夫——


 


方逢意驚恐地接住帽子,躲到潘順兒身後,毫不硬氣地回懟:「是三姐姐先瞞我的,我也不過是以牙還牙,想推遲些日子再告訴你罷了。」


 


潘順兒乖乖側過身,和元寶一人一把瓜子,樂得看大戲。


 


打夠了妹夫,盧琬賢又惡狠狠盯住妹妹。


 


可這妹妹好比自己身上掉下的半塊肉,盧琬賢連句重話也舍不得說。


 


反倒親自斟了杯熱水, 遞給自家妹妹:「瞧你這院子還不錯, 就是缺些好物件,回頭三姐姐給你補上。」


 


潘順兒畢恭畢敬接過水杯, 站起身, 膩在盧琬賢肩頭撒嬌:「謝謝我的好姐姐,有姐姐真是我的好福氣!」


 


一家子正說笑, 裡正薛琛風風火火地趕了來。


 


不知是又幫誰家阿嫂看孩子, 米糊粘滿了前襟。


 


迎頭先撞上盧琬賢,辨認其官服, 薛琛恭恭敬敬行禮:「這位大人安好。」


 


轉而看向潘順兒,立即辦正事:「順兒姑娘, 我接到文書,說是幫你找到家在何處了, 你且收拾行李, 等我安排好車馬, 就送你回家去。」


 


方逢意坐不住了,搶先站起身, 行了禮便說起情況來。


 


「我與娘子決意留在折柳鎮, 還麻煩裡正將我也登記在冊。」


 


薛琛一如既往,先是怔愣思索,而後尊重祝福:「好事多磨難,好在如今人團圓。此後若有所需, 或者二位想回家去了, 隻管來找我經辦。」


 


煙綠長衫一拂,薛琛轉身再向盧琬賢一拜。


 


他查清了潘順兒的身世,自然知道她家在何處、本名為何。


 


進門時聽她喚了句「三姐姐」,他便推測出眼前這位, 正是聞名遐邇的女官盧琬賢。


 


「不為別的, 隻為盧大人四處走訪,制止百姓拿女兒祭河神一事,都該受我一拜。」


 


他打心底敬佩盧琬賢,接連三拜, 都誠意滿滿。


 


盧琬賢戴好官帽,也鄭重回禮:「薛大人人不錯, 不曾張口閉口說我一個女兒家家的怎麼怎麼樣。


 


「辦事就是辦事,與男女無關。


 


嫌我牝雞司晨的,該打板子, 說我『一個姑娘家做得和男子一樣好』的,更該多打二十大板。」


 


颯爽豪邁, 惹得薛琛輕抬眼眸, 撞上那副明媚的眉眼。


 


清風拂面的初春暖陽中, 年輕的裡正一步三回頭, 而豪爽的女官,也忍不住回眸多看一眼。


 


元寶提議包肉包子吃, 大家便又忙作一團, 熱熱鬧鬧起來。


 


方逢意推著潘順兒坐在爐前看火, 安安靜靜接過她擀面皮的活。


 


他這條命為她而續,樂得一輩子安安靜靜跟在她身邊。


 


一片喜氣中,潘順兒抬眸, 正好看到門外潔白的雪,反射著明亮的日光。


 


瑞雪兆豐年,未來該當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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