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在門外撞見了拉拉扯扯的林遠風和雲湘兩人。
雲湘看起來有些病容,臉色蒼白,眼中含淚,她委屈地扯著林Ṭū́ₕ遠風的衣角哀求:「夫君,求你跟我回去吧,我真的有孕了,那日我不是故意要說夫人的壞話的,你不要生氣了好嗎?」
「我就是難過你還記掛她,她明明是自請下堂的,你也說了早就厭煩她了,怎麼又開始放不下了呢?你不能這樣對我。」
林遠風忍著不耐冷冷地看著她,並不回話。
我正待要帶著縣主繞過她們,卻看見她停下了腳步,譏诮地看著面前的兩人。
「錦秋,這就是你的前夫主啊,幸好你同她和離了,他這種凡夫俗子,哪裡配得上你?」
兩人齊齊看過來,剛還一臉楚楚可憐的雲湘不服氣地瞪著我們。
「你這女子,真是大膽妄言,我夫君是這京城裡最出色的兒郎,哪容得你汙蔑?」
縣主並未動氣,隻是蔑視地看著她,未發一言。
「你是什麼人,怎麼敢用這種眼神看我,夫君,你替我說句話啊。」
「她同王錦秋這女人混在一起,肯定不是什麼好人。」
她目光期盼地看著林遠風,後者卻再也忍耐不住滿身的怒氣,狠狠一巴掌扇了過去。
「閉嘴,你這蠢婦,跪下。」
「縣主,請恕罪,我這妾室不懂規矩,您千萬不要動氣。」
雲湘已經嚇得呆住了,腿一軟跪了下去,嘴裡喃喃著:「縣主?怎麼會?」
林遠風謙恭地彎腰致歉,眼神中還帶著一些難堪地望著我。
我突然覺得這一切都讓我覺得疲累。
這世道的男人從來不會認識到自己的錯誤,隻會把一切都推到女人身上,他們習慣了施恩,卻從不懂得什麼是人人生而平等。
縣主此聲才悠悠出聲:「錦秋,天下男子真是一般的讓人膩煩,我們走。」
我們再也沒看身前的兩人,兀自驅車離開。
7.
到了醫館,已是夜幕時分,孩子們結束了一天的功課,正在房間裡嬉鬧。
窗子的剪影裡,她們是那樣快活。
高陽縣主默默地看了很久,轉過頭來看著我,目光前所未有的柔和。
「錦秋,你真的很了不起,挽救了這麼多可憐的女子。」
我被她的眼神真正觸動了。
從來沒想過,在這異世,身為權貴階級的她能夠如此憐惜困在泥潭裡的底層百姓。
我為她這份憐憫之心感動。
在月光之下,她向我講了她乳母的故事,我才知道她為何會有這份心緒。
原來縣主生下後,母親就因為夫君早喪而鬱鬱寡歡,是出身貧寒的乳母給了她最多的愛,可最後卻因為被人誣陷失去了生命。
而當時人微言輕的縣主無力保護她,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自己。
所以如今,縣主對於和她一樣的窮苦女子有著深深的同情,她再也不希望那樣良善的女子在這亂世中被淹沒。
女子隻有自強,才能自保。
沒想到我們相隔了幾千年的兩個靈魂,竟有了如此的默契。
我在她面前躬身一禮:「感謝縣主高義,我們這些女子有了您的庇護,已經是莫大的幸運,錦秋必會盡自己全力為女子謀福祉,培育更多的有志女子,爭取有一日能做到和男子一樣靠自己的力量立身於世。」
有了高陽縣主和縣令的支持,醫館發展的越來越好,一年後,孩子們已經掌握了基本的藥理知識,我開始教授她們如何處理簡單的傷患,如何診病,如何呵護患者的心理狀況。
我出診的時候開始帶她們從旁協助,讓她們處理一些簡單的護理之事,慢慢地,有些聰慧的女孩子就能獨自接診了。
每個月醫館都會定一個日子開放義診,專門醫治出不起診費的窮苦婦人,我派這些女孩子全程接待,我隻從旁輔助。
她們看著可以做自己媽媽的婦人艱難啟齒那些羞於說出口的病痛,都很耐心地傾聽,細心地幫助她們處置,從沒有人覺得厭煩和不耐。
她們的周到、體貼、專業逐漸得到了大眾認可。
醫館開始招收第二期學員,院子已經裝不下了,我便用這一年多賺的診費把隔壁一處院落也買了下來,打通變成了一個大院子,供她們學習、居住。
7.
這期間,林遠風時不時就會找上門來。
一開始是請求我原諒他,說我隨時都可以回到林家,他不會再續弦。
「林遠風,你這是何必,當初是你要和雲湘在一起,我是成全你們,你現在又來找我是為何?」
「錦秋,是我太蠢了,我一直以為我們之間不過是父母之命,遇到雲湘,我自以為遇到了真正的兩心相許之人,所以我昏了頭讓你離開我。」
「你走之後,我才明白,我對雲湘不過是一時的新鮮感,我真正離不開的人是你。你在的時候,家裡的一切都被你管得井井有條,雲湘根本就沒有能力管理庶務。」
「而且,我從來都不知道你是這麼有魄力的女子,你的醫館做得這樣好,我怎麼以前都忽略了你的才幹,是我該S,你能回到我身邊嗎?」
我看著此刻在我面前失落至極的林遠風,隻覺得自己都不認得他了。
從前他永遠都是幹淨矜貴的模樣,溫潤如玉又永遠鮮活昂揚,我曾經很喜歡他那個樣子。
可是如今的他日漸憔悴,身上永遠都是疲憊之色。
我嘆息一聲才慢慢開口:「林遠風,我們緣分已盡,都該往前看了。過去種種,我已淡忘,你也不要再執著了。雲湘雖然有些淺薄,但我觀她也是真的依賴你,你莫要負了我再負她。」
見我目光誠懇認真,他終是頹喪地敗下陣來,再不敢看我的眼神,倉皇逃走。
我以為他是放棄了。
卻沒想到,此後他來的更勤了。
他不再提起復合之事,反而是自發地幫著醫館做這做那,孩子們缺什麼少什麼,他會默默買好送過來。
一些體力活,他也全都承包了,孩子們很喜歡他。
我阻止了幾次,見沒什麼效果,索性就懶得再管他,任由他進進出出。
在這裡幫廚的婦人們勸我還是同他復合了好。
「女子再能幹,總還是有個男子依靠得好,我看他是真心悔改,錦秋你也給他個機會好了。」
我聽了她們的話,隻是笑笑,並不搭腔。
她們的世界裡,女子要依附男子的思想很難被改變,盡管我已經把事業做得如此成功。
看來縣主說的沒錯。
路漫漫其修遠兮啊。
但是沒關系,我相信,總有一天,她們會在我身上看到不一樣的活法。
隻要能對她們起一點點微小的作用,我也滿足了。
8.
林遠風整日來我這裡,林家人終究是坐不住了。
婆母有一日來了我這裡。
我以為她是來勸我回去的,一開始有些隱隱的煩躁。
但她裡裡外外參觀了一遍我的醫館後,眼中竟帶著淚光,捏著我的手半天沒言語。
我把她扶著坐下,遞過去一杯茶,等她慢慢平復心情。
良久後,她從衣袖裡拿出一沓銀票塞進我手裡,欣慰地看著我。
「錦秋,我再自稱一回你的婆母,你放心,我絕不會勸你回到那個栓人的內宅。看到你這樣好,這樣快活,我替你開心,也希望你多替那些沒有選擇的女娃娃做更多的事。我是人生快要走到頭的人,隻盼著你們年輕的姑娘們都能找到自己的一片天。」
她最後默默地離開了,一句都沒勸我,卻徒留我失神很久。
我發現從前我真是低看了她們。
她們隻是生錯了ťůₒ時代,可是她們的心從來不是我所想的那樣狹小。
原來每個女人心裡都裝著一個憧憬著的世界。
縣主是這樣,婆母也是這樣。
我驀然間覺得,充滿了力量。
在這個世界,第一次覺得那樣的慶幸和溫暖。
連林遠風再看到我的時候,都難得沒有覺得我冷待他。
我主動安排他幫我們做一些女子不方便做的事情,並且誠懇地向他道謝。
他受寵若驚,然後又開心地忙這忙那。
但是雲湘找了過來。
她的神情落寞,小腹微微隆起,一看見我就露出了真切的難過。
「夫……哦,王小姐,我不是來找你麻煩的,請你別趕我。」
「我隻是很久沒見到夫君了,這個孩子是我昏了頭給他下了藥才有的,他已經很久不碰我了,可是孩子是無辜的,我能請你幫我勸勸他嗎?」
她說著說著便滾下淚來,再也不復從前那副尖酸刻薄的模樣。
為母則強,我心裡有些唏噓。
其實這世間的女子, 又能有多少選擇呢?
自始至終,我從來也沒責怪過她,過錯是這個時代的,是男人的,唯獨不是她的。
她隻是一個浮萍, 飄零在這個封建權力的夾縫中。
我替她診了脈, 並且給她開了一些安胎藥。
「你回去吧, 我早已放下林遠風了, 你放心, 我會讓他回到你身邊的。」
9.
林遠風再來的時候,我第一次嚴肅地叫住了他。
「你日後不要再來了, 我們已經和離,Ṱüₔ早該斷絕聯系了。」
他急切地看著我:「就算我們是青梅竹馬的舊時朋友, 也不行嗎?我隻是想贖罪,盡我所能幫幫你, 我早就不奢望你能原諒我了,求你不要趕我走。」
我看著他兩天沒修理的胡須, 微微笑了。
「遠風,我給你講個我的秘密好嗎?」
「我曾經做過一個夢, 夢裡的我來自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 在那裡, 男子和女子享有平等的權利,兩人約定廝守終身後要訂立一個契約, 此生隻能忠於一人,而且男子能建功立業,女子也可以憑借自己的能力建立功勳, 沒有人會歧視女子。」
「就像我現在在做的事情, 在那個地方是很常見的, 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抱負, 無論男女,她們熱情、勇敢、聰慧, 不亞於世上任何一個男子。」
「我的期望就是有一天, 我們這個時代也能變得那樣美好,盡管這很痴人說夢,但隻要我活著一天, 我就會為了這個目標努力, 為此, 我可以孤身一人, 女子活這一時, 可以不為情愛的, 你知道嗎?」
他一直安靜地聽我說, 但是眼中慢慢有了變化。
從一開始Ţŭ̀⁰的驚訝、不解到最後的釋然、敬服。
我都看得一清二楚。
其實在這個時代,男子也並不是罪大惡極的。
他們隻是在這種腐朽的觀念中浸淫了太久, 已經失去了自省的能力, 隻是習慣地依仗著他們那點特權,達成他們的任何目的。
沒有人告訴過他們,這是錯的。
看著他離開的背影,我心裡莫名地產生一種衝動。
就由我做第一個衝破這個世界規則的試驗者吧, 我願意傾一生之力,為那些苦苦掙扎在男權世界裡的女子發聲。
無論付出任何代價,終無悔。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