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話音剛落,底下瞬間一片哗然。
林遠風臉色鐵青地上前攥住我的手腕:「王錦秋,你瘋了嗎?」
雲姨娘的臉上卻驀然出現喜色,收起了淚眼。
我掙開林遠風的手,兀自說下去。
「我王家祖上行醫,自今日起,我決意繼承先祖衣缽,正式出診,專攻婦科頑疾,希望各位夫人多多關照。」
廳內默然了一瞬,眾人都被我大逆不道的舉動嚇到了。
我也不甚在意,施了一禮準備離席。
可就在我轉身的那一刻,有個年長的寡居夫人出聲贊許:「林夫人,哦,不,王小姐,老身替你做這個見證,痛快。」
我向她投去感激的眼神,心下大定。
隻要有一人願意支持我,後面支持的就會越來越多。
宴席散後,林遠風召集了全家人聲討我。
公公認為我給林家丟了臉,並且堅決不同意和離,竟要請家法。
「你王家早已落寞,如若不是念著往日的情分,當初風兒都不會娶你,你竟敢這樣落我們林家的面子,要走也是休,絕不是和離。」
林遠風憤恨地看著我,我意外地在他眼中看到了一抹受傷的神色。
是因為我挑戰了他身為男人的自尊嗎?
男人真是這世上最貪心的生物,溫柔情趣他要,端莊體面他也要。
我看著這一家子醜惡的嘴臉,心底是徹徹底底的失望。
本決意受了這頓家法,就去衙門正式申請和離。
既然他們不顧體面,我也不懼。
可就在家法要打在我身上的時候,婆母竟衝上來替我擋了那一下。
她痛苦地悶哼一聲,所有人都呆住了。
我忙把她要跌倒的身子抱住,她忍痛出聲:「夫君,你忘了王家叔父曾經救過公公的命嗎?我們不能這樣對待他的後人。」
看見這個平時總是嚴肅端莊的婆婆不顧形象護著我,我心裡大慟,突然淚如泉湧。
我沒想到所有人都站在我對立面的這一場,她卻像母親那樣保護我。
這一刻,過往那些恩怨情仇,我一點都不想計較了。
我陪著婆母哀求公公,隻求能順利和離。
林遠風有幾分哀傷地看著我:「你就這麼想離開我嗎?我們之間青梅竹馬的情誼你都不顧了嗎?我不過就是納個妾室,你為何要鬧成這般?」
他回來這麼久,我第一次心平氣和地看著他。
「遠風,我們如今在一起,也隻能是同床異夢了,我不想像這世間的女子一樣一輩子被困在後宅,你放我走吧。」
「你離了我,還能再找個夫家嗎?你在這,我會給你正室夫人的所有體面,雲兒我日後會約束她,可以嗎?」
我嘆息一聲,不再看他,心裡隻覺得疲累。
閉目跪在廳堂內一個時辰,眾人見我心意已決,終於松口答應我。
5.
和離書籤字畫押,一刻鍾後,我和林遠風就已經成了陌路人。
細心地收好和離書,我感到一陣解脫的輕松。
小紅是我的陪嫁丫鬟,自然要跟我走。
她手腳麻利地收好我們所有的行李,光是醫書就裝了一整輛馬車。
其他東西近來早就被我們換成了細軟,另裝一輛馬車。
林遠風看著我們行動如此迅速,自嘲一笑。
「原來你早就準備周全了,那麼早就打算要離開了,我還真是失敗。」
我看著他臉上那麼清晰的傷痛,有一瞬間,心緒也變得復雜。
難得對他說了一句真心話。
「林遠風,我們相識這些年,其實誰也不懂誰,分開並不是壞事,你可以找一個知情識趣的夫人,我也能做我真正想做的事。」
他沉默了很久,背對著我沉聲開口:「錦秋,我其實並未想過跟你分開,如若你在外面過得不好,可以來找我一次。」
一陣莫名的酸楚湧上心頭,我相信此刻他是真的在為我擔憂。
可是這遲來的愧疚對我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
我知道,他骨子裡從來就不清楚我為何執意要離開,也無法明白我想要的是什麼。
早在半月前,小紅就在外面找牙人買下了一處院落,我們直接驅車前往。
來到這裡,我拋卻了官太太的做派,和小紅一起收拾起我們的小家。
看著嶄然一新的新住所,我們臉上雖然掛著汗,但是心裡都很暢快。
第二日,我就放出風聲,招收一些想要學醫術的小女孩,不收束脩,但要籤訂五年的契約,在我的藥堂中服侍。
小院被我分出一半用來授課,於是我找了一些落榜的秀才幫忙誊寫副本,以備所需。
起初,很多人不信我會這麼無私地教誨,打聽的人很多,但沒人報名。
直到有一個餓得皮包骨的小姑娘跪在門前,哀求我收下她。
我毫不猶豫地把她領進了門,第二日便陸續地有人求到了門前,就這樣第一期的學生很快就滿額了,共二十人。
她們目前的水平還沒辦法看醫書,由小紅先教授她們認字,她這些年跟著我,我一直有意培養她。
沒想到今時今日真的用到了。
我則利用這段時間打點了一下官府的人,我這樣的教學模式勢必會觸動一些人的利益,如今我不再是林家婦,很多人脈得自己去搭建了。
恰好本地的縣令是新上任的官員,躊躇滿志,他對我的規劃給予了高度贊揚。
「王先生有大志,在下敬服,你隻管去做,官府會大力支持你的,這是造福百姓的好事。」
那日在宴席上我打出去的名號到底起了作用。
第一個上門的患者就是當日聲援我的夫人。
6.
我雖然跟著祖父學了很久的醫術,但其實真正看診的機會幾乎沒有。
她看出我的緊張一直安慰我,讓我心裡暖暖的。
可是診斷的結果卻不太樂觀。
「夫人,您確實存在一些婦科方面的舊疾,但您莫要懼怕,我可盡力一試為您治療,隻要您肯信我。」
我斟酌著告知她結果,她卻很豁達地笑了。
「來找你自然是信得過你,你隻管去治吧,我都聽你的。那日在宴席上,我就看出你不是能被深閨困住的女子,你是有大志向的,我這輩子已經過來大半了,隻盼能看到活的精彩的女子,仿佛能替我活一遍。」
我心裡感激,於是沒再多言,隻是用心地反復調整方子,而且我還結合後世的臨床經驗,給她配合了藥浴治療,她很滿意。
僅僅半個月,她的症狀就有所緩解,經由她介紹,又來了很多貴婦的患者。
因為我很注意保護她們的隱私,又有同理心,能認真聽她們那些難言之隱,針對她們每個人的不同狀況制定有針對性的治療方案。
很快,我就在京城的貴婦圈打出了名號,周圍縣鎮的患者也慕名而來。
我的小醫館也名聲越來越大。
與此同時,孩子們的認字能力已經上了一個臺階,我開始對她們教授簡單的藥理知識。
我教授的醫術不僅僅包含這個世界的普遍適用的知識,還有我後世的臨床知識,因此孩子們倍覺新奇,學得津津有味。
而且她們都是窮苦人家出身,能在教育幾乎被權貴壟斷的時代學到一門技能,都很珍惜這個改變命運的機會。
我教授醫術的目的有二,一是發揮我之所長,能提高這裡的醫療水平,延長民ţųₙ眾的壽命,尤其是針對諱疾忌醫的女性患者;二是能夠給這些無力改變窮困人生的女子們一條出路。
雖力量有限,但我盡力而為,也不枉我來這異世一遭。
女子活在這個年月太艱難了,就連我這個後世的靈魂偶爾也頗覺難為,何況是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呢?
我的名聲越來越大,縣令設宴款待城中名流,給我也下了請帖。
沒想到在宴席上遇到了林遠風。
其他人都是攜眷前往,隻有他身邊孤零零的,我心下有點納罕。
卻看到他毫不避諱地走到我面前,眼中似有萬千情緒。
「林大人,幸會。」
我平靜地跟他問好,卻聽見他壓著怒氣說道:「錦秋,你最近同縣令走得倒是近,他的底細你清楚嗎?你不該如此拋頭露面。」
有些莫名的惱怒,但被我生生壓下了。
「林大人,請你說話尊重些,我同縣令大人清清白白,他是為了支持我的醫館,才邀我前來的,更何況我們已經和離,我和誰相關同你有什麼關系。」
林遠風氣的臉色漲紅,卻瞪著我不知如何是好。
這時,他的貼身小廝急切地上前與他耳語,他聽完有些煩躁,不耐煩地說道。
「她身子不適找我有什麼用?去找大夫,我今晚有要事,不知道嗎?告訴她不要來這裡攪擾。」
我有些意外地看著他,心裡卻是一冷。
男人的新鮮感真是短得驚人,他為了雲湘冷落我,如今不過短短數月,他就如此輕待她了。
我懶得再看他,走到了別處。
今日宴上的女子很少,除了我隻有一個看不出年紀的貴婦。
我注意到她的目光不時在我身上逡巡,不覺有些詫異。
沒想到很快,縣令大人就揭開了這個謎底。
「各位,今日邀大家來此,一是為了感謝大家在我任上對在下的幫扶,二是為了招待一位來此地的貴賓,高陽縣主。」
年輕俊朗的縣令大人站在中廳,朗聲說道。
他的目光轉向旁邊氣度不凡的貴婦人,做了一個親近並恭敬的手勢,請她亮相。
隻見那女子剛還端莊雍容的面容便漾出一個無比豔麗的笑容,看的人心裡一酥,眾人都屏息等著她出聲。
「我來此是聽叔平說這裡出了一個很有氣魄的女子,單槍匹馬要振興此地的醫術,還救濟窮苦人家的女娃。我平生最喜愛同男子一樣有抱負的女子,所以定要來親眼看一下。」
6.
我心裡一陣滾燙的熱流湧過,此刻如若我還不知道此女子是為我而來就太蠢了。
她的目光越過人群落在我身上,我認真地看著她,才發現她此刻的眼神裡藏著那麼多溫暖和善意。
我仿佛在她身上看到了屬於後世女子的風採。
在此前,我是不太高看這異世的女子的,認為她們雖可憐,卻也是依附男子的弱勢人群。
可我發現我大大的錯了,這個世界也有著如此有人格魅力的女子。
她隨即大聲宣布:「我以本人的名義出資幫扶錦秋堂,並且決意在此地成立一個女子互助會,由王錦秋擔任會長,互助會幫助無家可歸的女子找到謀生之道,不限年齡,鼓勵女子自食其力。」
我的眼中已經蓄滿了熱淚,激動得說不出話。
她以貴人之姿如此幫助我,不僅是在經濟上資助我,也是給了我一張最有力的保護符。
免去了我日後很多麻煩。
這是莫大的一份人情,我在衣袖內攥緊拳頭給自己鼓勁。
為了她這份慷慨,我絕不能退縮。
宴席要散時,高陽縣主要跟我去醫館看看,我欣然答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