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娘,你肯原諒我了。」
我欲言又止地抽出了自己的手,淡淡搖頭:
「我不想和你成婚了,我要回邊關。」
邊關有誰在,他一想到便生起醋意。
況且今日我在京城露過臉,若此時突然離開,他的醜聞就再掩蓋不住。
裴清遠的神色露出懇求,轉身緊抱住我:
「你不要走,不許走,我隻愛你一人。」
我輕拍著他背,半晌才憋出一句「最後一次」。
轉角處華麗布料的裙角,終於消失。
第二日,裴卿卿便主動要相看婚事,卻把合適人選全部拒絕。
非要嫁想續弦的鳏夫、或是名聲下流的浪蕩子。
夫人被氣得罵她中邪,將人禁足在了房裡。
我卻摸清了這少女荒唐的想法。
她要用一生的不幸來逼裴清遠讓步,或是至少換他一生的愧疚。
她太愛他,竟這樣自我感動地妥協。
可裴清遠卻毫無作為,連日裡隻是裝著忙碌來避開她。
幸虧有我大發善心,才沒讓這段感情潦草收場。
那是五日後,中秋宮宴。
怕裴卿卿出格,真去勾些下三濫的婚事回家,夫人決定仍將她關在臥房,隻攜著兒子去赴宴。
我一尚無名份的平民,自然也沒資格同去。
趁著府中下人聚在一塊賞月,便獨自溜進裴卿卿房裡,與她說了些體己話。
「郡主很委屈吧,那日明明是去為將軍買點心,可他卻處處隻向著我。」
裴卿卿單獨面對我時,倒極聰明:
「賤蹄子,不裝了?我早想通那日是被你設計,可你高興得也太早。」
「真以為費盡心機嫁進侯府,就能與我抗衡?進了青樓也隻配侍奉賤民的貨色,少白日做夢。等到哥哥不需要你的時候,本郡主捏S你就像捏S一隻螞蟻。」
刻薄的話語像尖刀般扎進我心中,勾起前世被迫買身的痛苦記憶。
我倒真希望自己真是姿色平平,因為去尋刺激的男人,總是身份越高,獸性越重。
裴卿卿笑得肆意,夾雜著輕蔑的S心。
可我能走到今天,早已變成了真正的惡鬼。
「當然不信。」我靠得更近,想讓裴卿卿看清我的臉好好回憶,「當初元夕街頭,郡主就沒能捏S我呢。」
四目相對,裴卿卿眼底的茫然終於找到根據,一瞬崩裂為難以置信:
「是你,竟是你?」
「你苦心積慮接觸我哥哥,是想報復我,你究竟想做什麼!」
粲然一笑,我耐心與她說明:
「裴將軍那麼好,我當然是要與他長廂廝守,兒女雙全。」
「郡主做不了的事情,我卻可以。在將軍心裡,大局、母親、以後的兒女可都比郡主重要。」
須臾,見裴卿卿眼中S心已決,我快速奪門而逃。
節日裡,街上行人熙熙攘攘。
全可以將我一路倉皇而逃,裴卿卿持劍追來、喊打喊S的場面看得清楚。
流言蜚語中,我哭著向前,像是要把兩世的冤屈全部宣泄出來。
最終去處,是皇宮外的登聞鼓。
早有謀劃,所以當我穩步登上高臺時,裴卿卿則因持著長劍被攔在了遠處。
鼓聲陣陣,響聲氣震山河。
我敲得幾盡力竭,累到今日為了方便裴卿卿認出特意扎得百合髻也有些松散。
宮門終於開了。
說是今日貴人眾多,聽見鼓聲經久不停起了興要立刻審案子。
一隊侍衛將我和裴卿卿,直押送進了宮殿。
13
大殿上,一眾親貴神色各異。
我跪在正中,悲痛陳情:
「陛下恕罪,民女有冤要申ťű⁵。」
裴卿卿疾步走上前,一巴掌摔在我臉上。
轉身朝著皇帝行了個規正的禮,惡人先開口:
「陛下,此賤婦因對我有怨蓄意接近哥哥,意圖刺S朝廷命官。」
滿座哗然。
我滿眼含淚,裴卿卿趾高氣揚,再聯系起此前種種,殿上不少權貴隻覺得是這位郡主又在因為哥哥胡鬧,神色中盡顯嘲諷。
「一個弱女子,如何能刺S裴將軍?」
發問的是皇後,華貴無二的服制盡顯威嚴。
周遭人聽出這話中怒火,都已收起取笑嘴臉。
唯有裴卿卿視若無睹,似乎是仗著坐在另一側的貴妃是自己親姨母,竟敢反頂回去:
「弱女子又如何,枕邊人最是難防。」
「若真如郡主雖說,我又何須等到將軍回京?」
我一副被逼急了才咬人的急切,情真意切:
「我所求不過長伴心上人身側,可郡主卻總對我喊打喊S、肆意栽贓,敢問郡主,我與你究竟有什麼怨?」
「我S…」
剛開口就將話吞了回去,裴卿卿恍然大悟,意識到這S母之仇如果在眾人面前認下,自己也難逃牢獄之災。
最鐵證如山的冤情,可卻偏最見不得光。
我壓下心中苦澀,繼續乘勝追擊:
「民女在邊關長大,父母雙亡,幸得裴將軍垂憐才有今日。想來是家世身份確實不配,țũ̂₅才遭郡主多番阻攔。」
「民女如今,隻想求一條活路。」
貴人們哪知人間疾苦,隻Ŧû₎聽了這些便紛紛搖頭,覺得我是最可憐的,嘆氣聲成片。
「裴清遠。」
裴清遠和他母親自我們二人出現在大殿起,便神色肅然,如臨大敵。
卻終於,還是被九五之尊點了名,問道:
「此事,你心中可有分辨?」
繞過țũₗ滿臉自信的裴卿卿,我看見那並列跪到我身側的人,請罪時緊咬著牙關:
「陛下,臣與陶娘兩情相悅,已定下婚事。求陛下看在陶娘命途多舛、妹妹年幼無知的份上,寬恕她二人今日鬧這一出。」
話裡親疏聽得我心寒,卻也是意料之中。
好一個避重就輕,這就將一場讓我險些喪命的禍事,輕飄飄變成了一出鬧劇。
他妹妹年幼無知,便是我在小題大作。
殿上S一般的沉寂,聽懂的人皆滿眼嘲弄。
直到皇帝冷笑出聲,下了最終定論:
「眾愛卿今日都聽清了,裴將軍與這女子才是兩情相悅,流言皆不可信!往後不必再寫折子來奏什麼無德、兄妹亂倫了。」
「朕,會親自為你們的婚事備一份厚禮。」
「至於永安郡主,這些年是越發嬌縱。今日竟敢對著親嫂隨意攀咬、喊打喊S,大殿之上頂撞皇後,朕真要!」
千鈞一發之際,貴妃暗自拉了下皇帝衣袖。
那原本已板上釘釘的刑罰,終是被情意衝散,隻餘一句警告:
「若是永安侯府管教不了,朕就廢了她的封號,好好替你們管教!」
侯夫人受了敲打,急忙上前行禮回話:
「謝陛下恩典,臣婦此番定會重罰她!」
鬧劇收尾,筵席上照舊歌舞升平。
「卿卿,你太叫我們失望了!」
侯夫人今日因為女兒ƭũₑ淪為笑柄,羞愧不已。
為表態,更是當眾向貴妃借來宮人,下令將裴卿卿押往城外莊子思過,大婚前不得回府。
她走時極其不願,一步三回頭。
察覺到那吃人目光直直盯來,我隻縮在裴清遠身側,極盡溫情地撫摸著小腹:
「幸虧已是三月有餘。」
14
從我出現起,便被裴清遠調查過身份。
那年聊城確有過一場S傷慘重的戰役,陶姓人家也的確有個女兒。
隻不過是舅舅聽了我勸告,已帶著全家逃難去。
而墳冢下埋的,是旁的可憐人屍骨。
後來,我長久陪伴在他身側,紅袖添香。
即使不多,巧妙的迎合也總能換來幾分眷戀。
離開我,裴清遠也不知要再費多少心力才能找到位如我這般,貌美又溫順的痴女子。
更何況永安侯府的名聲,如今需要我,就連身份低微、家中無人依仗也變成極大的好處。
因而這次的事,回府後也並沒有人責怪我。
兄妹情有了交代後,裴清遠變得更加忙碌。
帝王惜才,賜下驍騎營統領之職將他留在京中。
暫時免去在我和裴卿卿之間左右為難,工於所擅長的差事,他明顯意氣風發不少。
這變化我看在眼底,更常掛在嘴邊。
一時間混世魔王不在,喜事又接踵而來,府裡氣氛處處都變得更加松快。
上至按時去訓誡裴卿卿的侯夫人,下到日日去莊子跑腿的奴僕,人人臉上都寫滿高興。
唯有裴卿卿,我知她是越發焦急躁動。
每日比罰抄佛經還長的書信裡,不乏有對當年S我母親一事的坦白和辯解。
可笑她命下人往書房遞來,通通都是我在收。
模仿著裴清遠字跡,我一直回些「稍安勿躁」、「正在查」來空吊她一線期望。
直到婚禮前日,才換了字句:
「兄嫂一切安好,勿念。」
15
郡主在蠻橫上,從不讓人失望。
無處宣泄的感情不曾冷卻,隻會使她更瘋狂。
大婚當日,她果然克服萬難,衝來了府中。
萬般皆在預料之內,可最終情形卻仍使我瞠目結舌。
裴卿卿竟不是用智取逃出莊子來大鬧一場,而是S出了一條血路來。
光是侯府門口想攔著她的兩個丫鬟,就被一人一劍捅進了要害。
她當負的血債,此生都未能幸免。
水藍色的衣裙沾染血跡斑斑,比喜服的紅色要暗沉些,與裴清遠穿著的婚服,倒是搭配。
「卿卿,現在放下刀,哥哥還可以自請去平西戎,可以救你!」
裴清遠擋在我身前,急切安撫著他妹妹。
那刀已架在了陛下派來觀禮的總管太監脖上,似是要公然違抗皇命。
「除非你讓我S了她!」
裴卿卿徹底瘋狂,她恨我,更恨是自己把我這樣別有用心的人激到了寶貝哥哥身邊。
裴清遠則拉過我的手,小聲安撫道:
「陶娘,你先過去把張公公換過來,我會見機行事,絕不會讓她傷你分毫。」
我點點頭,看向他的眼神熾熱,寫滿信任:
「好,讓我勸勸卿卿。」
實則換下人後,我便隻有靠自己SS發力抵住劍柄。
裴卿卿的神色痛快極了,語氣得意:
「看吧,在哥哥的心裡,我才是最重要的。」
欲使其滅亡,先縱其猖狂。
想要讓情字毀滅她,就先讓她覺得被深愛。
而後,我再狠狠打碎那份幻想:
「郡主,你真以為他從前去守邊關,是為了護你?護天下百姓?」
這些年在邊關、這些天在府中,我探查了不少辛秘,都為了在如今一一道盡:
「老侯爺戰敗,侯府的爵位要被收回,他去鎮守邊關,是為了保住自己的地位。一將功成萬骨枯,你知道他挑起多少無端戰事隻為功名?」
「你以為他愛民如子卻願意忍你胡作非為,是你沒見過他S人如麻,不愧和你流著一樣的血。」
「他方才說為你去平西戎?那是因為他回來後,陛下仍絕口不提襲爵之事!郡主,你不知道兄長有多嫉恨你吧,門庭沒落前,老侯爺可隻保住你一人榮耀啊!」
裴卿卿聽得愣怔,眼眶通紅。
一顆淚滴落在眼前劍上,卻又猛得用力:
「你又是什麼好東西?無論如何,你今日必須S!」
我點著頭:
「好啊,我孤身一人,早無牽掛,能換郡主一命也算是報仇雪恨。」
「不對,郡主有個好戰的兄長,最多是削發為尼,青燈古佛為伴。不過你兄長,三五年後平西戎再回來,定真要兒女雙全了,那孩子,是要喚你姑姑還是姑子啊?」
裴卿卿聽得失神、發抖。
與此同時,我看見屋檐上,弓箭手已做好準備。
嗖的數聲,長箭飛來。
我裝作重心不穩,猛地側身精準用她做了肉墊。
「郡主, 這是你在信裡想給我下的五竹散。」
最後, 將那毒藥塞進她手裡,我驚慌地跑遠。
裴清遠關切衝上前扶住我:「身上無大礙吧。」
得到肯定答復後, 他才又衝向裴卿卿。
15
「哥哥, 卿卿又給你添麻煩了。」
裴卿卿重傷後脫了力,靠在裴清遠懷裡苦笑。
風吹過, 用來裝藥散的牛皮紙在地上打了個圈又落下。
裴清遠身上寬大的披風被吹得揚起,恰好掩蓋住底下一個綿長的吻。
五竹散無色無味。
可一旦融入津液進到肺腑,便會迅速麻Ŧűₚ痺全身,隨後痙攣、七竅流血而亡。
「裴卿卿, 你給我下毒了!」
裴清遠察覺到不對後, 當即大怒。
他在人前最重體面,此刻卻開始,難以自抑地可笑顫抖著。
裴卿卿面色凜然, 不願再說一句。
這個家不能沒我。
我當即就上前,關切地告訴他:
「將軍, 這是藥食無醫的五竹散,你若是還有什麼話, 現在就一並對陶娘說了吧。」
裴清遠猛地嘔出一大口血,撫上了我的肚子。
他初為人父,尚有許多期待:
「照顧好我們的孩子,一定要拿回爵位。」
「哧——」
我笑得明媚,一臉困惑地問他:
「我們哪裡來的孩子?脈象, 是我做的手腳。」
「將軍還記得嗎?上次我與你說過, 那是最後一次。今夜, 我便要啟程去邊關了。」
裴清遠從前不近女色, 是因為他心中素來瞧不起女人。
總以為自己英武不凡,輕易就能將女人迷得團團轉。
可今日, 卻被兩個女人送上黃泉路。
他不甘心, 咬著牙伸手, 想去拿佩劍。
我就靜靜坐著,看著這不可一世的將軍垂S掙扎。
那日日在夢中還要念叨著的爵位,確是要因無後而被徹底收回了。
16
永安郡主, 作惡多端, 謀害朝臣。
雖S,亦剝奪其郡主封號,不得收屍。
裴清遠, 念其戰功被追封為永安侯。
夫人一夜間兒女雙亡,昏迷後再醒來,已神智不清, 痴傻如五歲孩童。
無限風光的永安侯府,一夜間敗落。
「你要隨我回邊關嗎?」
當日房檐上的弓箭手,已從副將升為李將軍。
他對我的真情, 是從不多問。
可兩世走來, 早無多餘的情愛再分給男子。
感謝過後,我依舊拒絕得幹脆:
「我們如今不順路了,我要帶母親回鄉。」
母親說過,她的故鄉在南地瓊州。
那裡水草豐茂, 四季如春。
前塵了斷。
從此,青青不懼野火,也無須再度寒冬。
(完)